当夜,姜淮叩开首辅府邸。
杨廷和正在赏画,见他来了也不意外:“为了盐运使的事?”
“下官不明白。”姜淮直视着他,“我们清除贪官,难道是为了给新贪官腾位置?”
杨廷和放下画轴,叹息:“明远,你可知为何历代反腐,总是越反越腐?”
“请首辅指教。”
“因为人性本贪。今日清了这个,明日又会上来更贪婪的。”杨廷和踱步到窗前,“除非...改变这滋生贪腐的土壤。”
“如何改变?”
“改制。”杨廷和转身,“提高官员俸禄,削减手中权力,让贪腐无处生根。但这需要时间,需要...”
“需要妥协?”姜淮接口。
杨廷和默认。
姜淮想起江南那些饿死的学子,想起焚账而死的沈墨,想起为他挡箭的英国公...
“下官做不到。”
“你会做到的。”杨廷和意味深长,“因为很快,你就会发现,单凭一腔热血,什么也改变不了。”
从首辅府出来,夜已深沉。姜淮没有坐轿,独自走在长安街上。
更夫敲着梆子走过,见到他慌忙行礼:“姜青天!”
“你认得我?”
“全京城谁不认得您?”更夫憨笑,“都说您是包公再世呢!”
姜淮苦笑。包公再世?包公可曾面对过这般盘根错节的困局?
回到府中,老管家递上一封信:“江南来的。”
信是靖安侯写来的,只有寥寥数语:
“新官赴任,旧弊未除,反添新患。盐政改制受阻,恐前功尽弃。”
果然。姜淮将信在灯上点燃。
火光跳跃间,他仿佛又看见苏月娘临终前的眼睛,听见王守诚沉入火海前的嘱托...
“备轿。”他突然道。
“这么晚了,大人要去哪?”
“进宫。”
养心殿的灯还亮着。皇帝披着外袍,在灯下批阅奏章。
“朕猜到你今晚会来。”皇帝头也不抬,“为了盐政改制的事?”
“是。”姜淮跪奏,“臣请旨,重定盐法。”
“说说看。”
“现有盐引制度,官员从中盘剥,盐商苦不堪言。臣建议改行票盐法,取消专营,任何商人只需纳税即可贩盐...”
皇帝终于抬头:“你可知道,这要断多少人的财路?”
“臣知道。但不断这些人的财路,就要断天下百姓的生路!”
皇帝凝视他良久,忽然笑了。
他取过一道空白的圣旨:“拟旨吧。朕准了。”
姜淮叩首:“臣...万死不辞!”
走出宫门时,东方已现曙光。姜淮站在宫墙下,望着渐渐苏醒的京城。
他知道,这道新政一出,将掀起比江南案更大的风暴。那些既得利益者,绝不会坐视财路被断。
但他不再畏惧。
因为这场席卷帝国的风暴,从来不是他一个人在抗争。有焚账明志的沈墨,有以身殉国的王守诚,有舍身取义的英国公...还有这天下,无数渴望清明的百姓。
轿夫问他:“大人,回府吗?”
“不。”他整了整衣冠,“去御史台。”
新的风暴即将来临,而他,已经站在了风暴眼中。
……
票盐法的诏书颁布不过三日,都察院的铜匦就被投书塞满。
“大人,今日又收到十七封恐吓信。”御史中丞捧着木匣,面色凝重,“还有这个...”
匣中是一枚带血的匕首,钉着一只死雀。
姜淮面不改色:“收起来。新政推行如何?”
“两淮盐商集体罢市,扬州已经断盐三日。”中丞低声道,“更麻烦的是...漕帮也停了漕运。”
“果然联手了。”姜淮铺开地图,“盐商罢市,漕帮停运,这是要逼朝廷让步。”
“是否暂缓新政?毕竟民生为重...”
“不能缓。”姜淮指尖点在地图上,“一缓就前功尽弃。传令,开官仓放盐,价格照旧。再从山东、长芦急调盐货南下。”
“那漕运...”
“让靖安侯的水师暂代漕运。”
中丞倒吸凉气:“这...这是要动兵?”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姜淮取出令箭,“去吧。”
命令刚发出去,首辅杨廷和就急匆匆赶来:“明远!你这是在玩火!”
“首辅大人,是他们先断了百姓的盐路。”
“你可知道漕帮背后是谁?是齐王余党!他们正愁找不到借口生事!”
姜淮平静地看着他:“那就一并清了。”
杨廷和怔住,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门生。
当夜,姜淮微服出京,直奔通州漕运码头。
码头上果然停满了漕船,船工们聚在岸边,个个面带忧色。几个彪形大汉在人群中穿梭鼓噪:“朝廷要断咱们的生路!绝不能让步!”
姜淮走到一个老船工身边:“老伯,为何不开工?”
老船工叹气:“开不得啊。漕帮说了,谁开工就砸谁的船。”
“那您想开工吗?”
“怎么不想?一家老小等着吃饭呢。”老船工压低声音,“可你看那些人...”
姜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几个大汉腰间都别着短刃。
“如果我保证你们的安全,你们可愿开工?”
老船工打量他:“你是?”
姜淮亮出腰牌。老船工脸色大变,就要下跪,被他拦住。
“去告诉愿意开工的弟兄,明日卯时,照常发船。自有官兵护卫。”
次日清晨,通州码头被官兵团团围住。靖安侯亲自坐镇,战船在运河上一字排开。
漕帮的打手们见状,不敢妄动。
第一艘漕船顺利离港。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
就在此时,一支冷箭射向靖安侯!
“有刺客!”
混乱中,姜淮看见对面酒楼窗口寒光一闪。他立即带人冲上楼,破门而入时,只见一个黑衣人正要从后窗逃走。
“站住!”
黑衣人反手掷出飞镖。姜淮侧身躲过,再看时,那人已经跃出窗外。
但地上落下一块腰牌,东厂的腰牌。
姜淮捡起腰牌,心沉了下去。东厂也卷进来了?
回到京城,他立即进宫面圣。
皇帝把玩着那块腰牌,神色莫测:“东厂...倒是会挑时候。”
“陛下,东厂与漕帮勾结,此事...”
“朕知道。”皇帝打断他,“但现在动东厂,时机未到。”
“难道就任由他们...”
“姜卿,”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治国如烹小鲜,火候很重要。你现在要做的,是稳住漕运,保证盐路畅通。东厂...朕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