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州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谁，化成灰他也认得，那人正是扰的天下不得安宁的萧程肆。
其实在这之前他就猜到了，只不过他不明白，为什么萧程肆会有上古的魔气。
躲在门后池钰涵自然也瞧见了萧程肆，她下意识地将贺辞衔朝身后拨了拨，而一直发愣的贺辞衔在瞧见萧程肆的一瞬间便回过了神，他死死揪住池钰涵的衣裳，浑身都在发抖。
双方一瞬间僵持着，但萧程肆显然就轻松很多，他仍然鼓着掌，清脆的掌声在此时显得十分突兀。
“……”
“萧程肆，果然是你。”
苏晏州蹙眉率先开口道：“那道结界，你哪来的上古魔气？”
结界外的萧程肆微微勾起唇角，声音不大不小，却能让每个人听见：“有些日子没见了，苏峰主怎么一上来就用这种质问的语气。”
苏晏州有些莫名其妙：“……我与你还能用什么语气？”
难不成还要问他攻上来之前有没有吃过早点？
“我就想不明白你一个毛头小子，到底哪来的上古魔气？”
这是苏晏州眼下最不明白的事情，只不过萧程肆忽略了他的诚心发问，自顾自地道：“我刚刚就在结界外，苏峰主那番说辞听得真是叫人热血沸腾。”
“这些日子小门派我灭了很多，但他们总是求饶，求我放过他们，甚至还有些名门正派的仙门中人，居然愿意投至于我这个修魔道的麾下，只是为了求我能够留他们一命。”
说到这里萧程肆顿了顿，他抬眼扫过每一张愤恨的脸，故作困惑道：“虽说修为吃的痛快，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特别没劲。”
“往日我一直不知道少些什么，可如今到了故地，听了苏峰主先前的喊话，我才幡然醒悟，果然还是仙门魁首才会有这股韧劲……”
苏晏州打断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萧程肆住了口，双手背在身后，缓缓道：“苏峰主有一点说错了。”
苏晏州闻言还真的仔细回想了一番，可一时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地方说错了。
“哪一点？”
“关于沈峰主的那句。”萧程肆笑道，“您说只要奋死抵抗，就能撑到沈峰主的援军回来。”
“这句错了，大错特错。”
“既然要布下结界，我又怎会设这一个。”
“既然要灭苍幽山，我又岂会只灭一个怀苍峰？”
“……”
说完这些话，萧程肆就不再多言，他看着苏晏州渐渐变得有些苍白的脸，心底顿时充实了不少。
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杀人诛心的话，体内的虞霜溟实在耐不住性子出言打断了他：“差不多得了，你还要在这里说多久？有这功夫早就吃到苏晏州的修为了。”
这番话扫了萧程肆的兴致，他啧了一声，等着对面苏晏州的反应。
苏晏州脑子里早就乱了，事情好像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的多，半晌，他抓起折扇指着萧程肆道：“你有什么底气，能够肖想灭了苍幽山？”
萧程肆道：“凭我现在修为大涨，凭你们被我骗的团团转，让沈墨时带了几乎全部的精锐出去。”
“如此说来，夜里的魔气异动是假的？”
萧程肆笑了：“谁说是假的？”
苏晏州皱起眉：“那你说骗沈峰主……”
话音戛然而止。
苏晏州忽然明白了萧程肆的意思。
他微微睁大眼睛，心跳快了几十倍不止。
“你——”
“不错。”
萧程肆眯着眼睛，抬起聚起魔气的手，掐诀升向空中。
那些魔气汇聚成一道符文，在半空剧烈抖动着，它们拧成铁链，越拧越细，直到在天空勒出了一道裂口，只听“嗤”的一声，那道口子越咧越宽，越咧越大，裂口缝隙边开始渗出汩汩滚烫的岩浆，直直垂落在雪地里，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噗嗤声。
众人大惊失色，苏晏州看着几只锋利的蛛腿从裂口里伸出来，接着是蛛腹，最后是女人的身体。
那是一只体型巨大的妣鬼蛛！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那道裂口却亮起了无数双幽绿的眼睛。
“……”
短短半盏茶的时间，结界外已经成了一副地狱模样。
且不说难以计数的尸潮和魔兵，光是魔兽都是令人胆寒的规模，那些邪物嘶吼着，拥挤着，蠢蠢欲动着。
结界里的人脸色全白了，苏晏州也彻底放弃了那一抹还能活着的侥幸。
萧程肆这是……真的要灭了苍幽山。
邪物还在不停地从裂口里漫出来，萧程肆颇为满意地转过身，面对结界内的方向，坦然道：“不知这些，能不能肖想灭了苍幽山？”
没人现在还有心情回答他，于是他只能将早已被魔气灌透的玄魄召出来，擦拭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灰尘，幽幽道：“那便得罪了。”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下的一瞬间，蠢蠢欲动的邪物们就立刻倾巢而出，面露凶光地扑向了结界。
苏晏州回过神来，大喊：“愣着做什么，等死吗？！赶紧起结界啊——”
这一声将那群弟子们的魂喊回来了，如梦初醒般地拿起法器掐了法诀，堪堪赶在邪物扑进来的一刹那将结界竖立。
刺眼白光爆炸开来，将邪物硬生生逼了回去，有些躲闪不及的走尸直接被灼成了灰烬。
即使这样，结界里的人却并没有松下一口气，在生死面前，原先积攒起来的那些士气顿时被击溃的粉碎，他们无一不惨白着脸，回头望着那个手持折扇的人。
苏晏州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作为峰主他原本还想装的轻松些，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要没了那种力气。
这道结界还能撑多久？最多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只会结界行医的他们只能像案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
良久，苏晏州回头看了一眼门后的池钰涵。
只需一眼，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结界外的地狱景象几乎锤定了怀苍峰只有覆灭的结局，池钰涵眼睫颤抖着，眼眶已经湿红。
可她最后没有让泪落下来。
她深深望着苏晏州，对他做着口型。
苏晏州尽可能地分辩。
一字一句，她说的是：
如果可以，活下来。好吗？
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捏了一下，苏晏州逃也似的移开眼神，只留给池钰涵一个侧脸，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眼中不争气的泪水。
他说，走吧。
池钰涵抱紧苏池晏，牵起瑟瑟发抖的贺辞衔，决然转身，朝着内室走去。
她走的很快，身后的嘈杂声小了，而她离他们也远了。
远了，仅仅几步之遥，却让人觉得是彻彻底底地远了。
“……”
池钰涵快步走到书房，摸索到墙壁上的暗格之后，狠狠按了下去。
书架缓慢而沉重地朝两边移开，露出那道幽暗寒冷的暗道，从踏进去的那一刻开始，池钰涵才开始不安。
这里有结界，她真的能如愿出去吗？
若是事与愿违，她的孩子，还有阿姐的孩子应该怎么办？
这些问题，池钰涵根本不敢去细想。
身后的暗门缓缓闭合，池钰涵带着两个孩子一步步地走着，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直到一束意料之中的结界出现在面前。
那一刻，她说不清自己是不甘还是心安。
他们要与怀苍峰共存亡了。
池钰涵抿着唇后退两步，刚要转身回去，背后却传来一声闷响。
就像是什么东西被强行冲破了一样。
那道声音越来越近，原本幽暗的暗道也渐渐明亮。
从微弱的亮光到明亮，最后变得刺眼。
池钰涵下意识蹲下身子把苏池晏护在怀中，而后将手覆在贺辞衔的眼睛处，自己僵直了身子，死死闭上眼睛。
纵使闭上了眼睛，依旧能够感觉到眼前一片白茫，那股灵流十分熟悉而磅礴，甚至刮在皮肤上都有些发烫。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还感觉到有一股灵流十分温柔地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几秒之后，池钰涵再次听见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咔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面前破碎了。
“……”
池钰涵猛地睁开眼睛。
面前的结界……
碎了。
她看着破碎不堪的结界，瞪大了眼睛，而后愣愣地回头朝那甬长的暗道看去。
暗道此刻已经恢复了原先的幽冷，刚才就像是做梦一样。
回想到刚才那股抚过脸颊的灵流，池钰涵抖的更加厉害。
她不能控制地大口大口喘息着，泪水终于呼啸着从眼眶滚落。
眼前模糊一片，可她来不及擦拭，她起身再次拉起贺辞衔的手，跌跌撞撞地越过了那道用怀苍峰换来的，可能能够活下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