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磷光穿透液氮升腾的白雾,像一根根幽蓝的探针,刺入我的视网膜。
视觉中,那光如针尖般锐利,带着金属的寒意,在我眼球表面激起一阵阵细微的刺痛;听觉上,整间密室低鸣着液氮沸腾的嘶嘶声,如同无数细小的蛇在耳道深处吐信;触觉上,空气中的湿冷黏附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碎冰,喉咙深处泛起铁锈般的腥气。
光芒在密室粗糙的墙壁上扭曲、重组,最终汇聚成一行行我无比熟悉的字迹——那是我父亲法医笔记的笔迹,凌厉、克制,每一个转折都带着解剖刀般的精准。
墨色的虚影在磷光中浮动,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震颤,伴随着一种近乎次声波的嗡鸣,让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但这些字迹并非实体,它们只是林疏桐那条晶体化右臂在超低温下折射出的记忆残影。
我的目光死死锁定着液氮池底部,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幽蓝中,一缕微弱的、几乎与液体同色的血丝正随着液氮的翻滚而轻轻摇曳。
它不属于我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
我的心跳骤然减缓,仿佛被冻结的血液在血管中凝滞——某种被尘封了十二年的直觉,像蛰伏的猛兽般苏醒,爪牙刺破记忆的冻土。
我抄起手边的长柄镊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片能瞬间冻结骨肉的深寒。
镊子刚触到液氮表面,指尖便传来一阵尖锐的麻木,仿佛神经末梢被无形的霜刃齐齐斩断。
当镊子尖端触碰到血丝的瞬间,一种诡异的、仿佛触碰活物的韧性传来,那纤维竟微微搏动了一下,如同沉睡的神经被唤醒。
我猛地将其夹起,提出液氮池。
几乎在脱离液氮的刹那,它表面的冰晶迅速汽化,发出细微的“嗤”声,像一缕幽魂吐息,露出其纤维状的本质。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根本不是血丝,而是一种混合了生物组织与高分子材料的纤维!
它的结构,它在空气中呈现出的那种诡异的蓝色,与十二年前那间密室墙壁上,我从墙灰中提取出的微量物证,完全一致!
“父亲笔记第47页的温度公式……”我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大脑飞速运转。
那公式描述的正是某种磷化物质在特定低温下的能量衰变速率,难道……
我的话音未落,那缕被我夹在镊子尖端的蓝色纤维,仿佛听到了某个指令,突然在空气中剧烈地振动起来。
蓝光大盛,纤维的结构在光芒中分崩离析,又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迅速重组。
眨眼之间,它不再是一缕纤维,而是一个由纯粹磷光构成的、虚幻的人形轮廓——那是一件外科手术服的形状,轮廓的线条、褶皱,甚至胸口口袋的微小弧度,都清晰可见。
那是林疏桐母亲的轮廓。
“住口!”一声冰冷的厉喝在我耳边炸响,声波震得我耳膜发麻,仿佛有根钢针直刺颅骨。
我还未从这诡异的景象中回过神,一道银光已经抵在了我的心口。
是林疏桐,她不知何时已经逼近,手中那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刀尖精准地压在我衬衫下那道陈年疤痕的位置。
她的呼吸急促而冰冷,带着一丝血腥的铁锈味,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探寻与迷茫,而是一种淬了火的疯狂与决绝。
“我母亲的笔记里记载过,终止码的激活,需要逆向血型配型!”她的声音压抑着剧烈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父亲的笔记里到底还写了什么!”
不等我回答,她做出了一个让我始料未及的动作。
她猛地扯开自己左臂的衣袖,露出一道与我心口疤痕几乎同样位置、同样狰狞的手术伤疤。
但真正让我窒息的,是那道疤痕之上,一圈逆时针盘旋的、正在发出微弱磷光的火焰纹路。
那纹路,和我心口疤痕下的纹路,一模一样!
她用手术刀划破自己的指尖,又用同一个刀尖,毫不犹豫地刺破了我胸口的皮肤。
两股鲜血,在重力的法则被彻底颠覆的密室中,并未滴落。
它们从我们各自的伤口涌出,在半空中悬浮、拉长,最终汇合成一颗颗独立的血珠。
这些血珠没有融合,而是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彼此环绕、振动,仿佛被无形的引力牵引,迅速排列成一个复杂而精密的、散发着妖异红光的血珠矩阵。
我的意识被瞬间抽离,卷入了那个由血珠矩阵构成的磷火漩涡。
眼前的密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父亲那间熟悉的解剖室。
但一切都笼罩在一层不祥的磷光之中。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穿透了那张冰冷的不锈钢解剖台,看到了台面之下,一个我从未发现过的暗格。
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金属牌。
牌子上刻着一行编号——「警号0417」。
这个编号,这个字体,在我脑中瞬间与另一个信息重合——林疏桐母亲的声纹图谱!
它们完全吻合!
一个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着我,我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块金属牌,想要揭开这层层迷雾背后的真相。
然而,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金属牌的瞬间,暗格内部猛地喷射出一股浓烈的磷粉!
那磷粉的颜色、质地,与构成林疏桐晶体化手臂的物质,同出一源!
“在这里!”
林疏桐的惊呼像一记重锤,将我从幻象中狠狠拽回。
眼前的磷光一阵剧烈闪烁,仿佛现实与幻象的边界在瞬间撕裂又缝合。
我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皮肤上残留着幻觉中磷粉灼烧般的刺痒。
血珠矩阵已经消失,我们的血液重新滴落,在地面上晕开。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死死盯着的,是我胸口的衬衫。
更准确地说,是第三颗纽扣。
那颗纽扣的边缘,有一处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观的磨损。
“这种磨损模式……”她的虹膜在极近的距离下,仿佛一台高精度的扫描仪,瞳孔边缘泛起淡淡的蓝光,“这是我母亲在当年的‘器官黑市案’中,为了传递信息,特意留下的声纹加密算法!这颗纽扣,就是终止码的载体!”
她用那把还沾着我们两人血液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了那颗纽扣。
在磷光的映照下,她翻过纽扣的背面。
那里,用一种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工艺,刻着一串我完全无法理解的量子编码。
“0417……”我喃喃道,脑海中还残留着幻象里的警号,“这串编码……是反的!”
那串编码,正是警号0417的逆向量子态!
林疏桐没有丝毫犹豫,她举起纽扣,让那串量子编码对准了液氮池。
当纽扣上微弱的编码投影,与液氮池中她手臂折射出的、她父亲笔记的磷光重合的刹那——
整个世界在我眼前溶解了。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巨大引力捕获的粒子,意识被撕扯着、拉伸着,坠入一个由纯粹光影构成的时空隧道。
隧道的尽头,我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背影,是我父亲。
他站在解剖台前,周围的一切都在扭曲,只有他的声音,清晰地在我脑中响起:
“真正的终止码,在……”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股冰冷而强硬的力量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将我从那片意识的深渊中强行拽了出来。
是林疏桐的晶体手臂。
我重重地摔回现实,视线还未完全聚焦,耳边就传来了她带着惊恐和绝望的抽气声。
我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脏瞬间沉入了谷底。
密室的四壁,那些粗糙的混凝土墙面,正在“流汗”。
无数细密的、发着磷光的液体从墙壁的缝隙中渗出,它们汇聚成流,在墙面上缓缓滑落。
那些液体流淌过的轨迹,留下了一串串复杂的、不断变化的符号。
那是声纹终止码。
而更让我感到彻骨寒意的是,那不断渗出又消融的终止码,其内部蕴含的dNA序列,与林疏桐的完全相同。
它们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墙壁上加速消融,蒸发成一缕缕无形的、带着微弱磷光的气体。
我猛然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是温度!我父亲笔记里的温度公式!”
密室的温度正在以一个精确的速率缓慢回升。
正是这个过程,正在加速终止码的消融。
它就像写在沙滩上的字,潮水正一波波涌来,将一切证据、一切真相,彻底抹去。
我们穷尽一生追寻的答案,就在我们眼前,正被时间本身无情地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