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阿姨的孩子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出生的。
那时我正好从白州镇回来,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孩子的哭声很富有感染力,当时张阿姨虽然有手机,但基本不会用,还让我拍了照片帮忙给远在他乡的丈夫报喜。
张阿姨的孩子活泼好动,打小就爱哭闹,不但张阿姨整夜整夜睡不着,我也经常被吵醒。
索性我就点了灯,继续学习。
从那孩子出生的那一刻,我就明白,我在张阿姨心里,已经不是重要的那一个。
我被取代了,我似乎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毕竟,我只是个外来者。
但没关系,我也爱着这个孩子,至少我觉得他应该拥有很多很多很好的东西。
在这之后。
因为高中不同,那男生的成绩在没人管的情况下,又开始下降。
不得已他的父母再次找到了我。
说实话高中的课程难度变得更高,尤其是我上的高中,聪明的、努力地一抓一大把,我压力很大。
我本想婉拒,但想起这件事自己也曾经获得过好处。
最本质还是因为,他们家给钱,给的不少,这些钱能让我自己巩固知识点的同时,还减少了干农活的时间。
我还是答应了,不过只能是每天放学后固定的那一段时间。
因为时间不稳定,教学时间也短,所以我不能保证他的学习成绩一定提升。
即使如此,对方也非常开心。
还好,他的成绩提升了,第一年的期末考试从倒数变成了中游。
这也让我安心多了,至少他家长不会因为花了钱成绩没提升而找我麻烦。
暑假没有课,但是我也没有闲着,家里没有电脑也没有手机,我就跑到白州镇去查资料。
虽然自己的成绩在白州镇还不错,但我知道还不行。
这里还是太偏僻了,如果想要考上好的大学,我需要更努力。
如果我先天比别人的条件差一些,那就比别人多努力一点。
比之前再努力一点,努力一点,万一就满足了妈妈的期待呢?
万一......
但——
后面的话我心里早就得出了答案,可我不能宣之于口。
因为那是执念,迫使我向前。
我的想法依旧没变,我想......
高中第二年的冬天,新年前夕。
张阿姨不小心踩到了捕兽陷阱,摔断了腿。
那时候她的丈夫工程推延,没从外面回来。
是我早起从外面扛柴回来,才发现的她。
她倒在枯萎的庄稼地里,如果不是我视力好,真的很难看见她。
虽然我立刻就把她背到了村医那里,但是她的腿还是留下了后遗症。
捕兽陷阱是村里的一个屠户家的,平时大家也不会去别人家的地里乱转。本以为根本不会有人往那里走,所以就没有收。
这是违法的,哪怕是在自家责任田内,更何况已经造成了人身伤害。
但那边说是张阿姨闯入了他们家的地里,不关他们的事情,拒绝了赔偿。
我提议可以报警,张阿姨本来就要自己干活,现在还要养孩子。
现在落下了后遗症,之后生活会更艰难。
然而张阿姨选择了忍气吞声,没有选择继续追究。
这和以前那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阿姨,相差甚远。
她不再独身一人,她的身边有了亲生的孩子。
她自己一个人没有关系,但她为了孩子选择了忍气吞声。
孩子太幼小了,承受不住成年人的报复。
张阿姨再也说不出那种,宁愿一头撞死也不会让你们如愿的话了。
即使她的孩子,并不懂事,整日啼哭。并不算聪明,一岁还没学会走路。
但她依旧爱他。
那时候我才知道,母亲对于孩子的爱,没有什么弯弯绕绕,没有什么条条框框,没有我必须怎样,母亲才会爱我。
......我的母亲,不爱我。
这是我千百次心里得出,却不愿意承认的结论。
是我但是了很多次,都戛然而止的已知事实。
我不敢去想,害怕自己在心里建筑的高楼,因为脆弱不堪的地基,突然轰然倒塌。
但我希冀着,有一天她爱我。
因为从我的记忆开始,她就是我的妈妈。
我希望我的妈妈爱我。
......我希望,有人爱我。
哪怕,这个爱,来的有条件。
我希望,有一天我的努力可以换来回报。
......会......可以的吧?
......
张阿姨爱自己的孩子,孩子有爱她的母亲。
......太好了,至少不会再多一个我。
我陷入一段时间的低迷,成绩下降了很多。
月考从学校的前几名,一下子跌落到了中游。
这样的成绩让老师也不由得挠头,因为这会让我从能考上比较好的大学,变成最多勉强上个普通大学。
我知道的,全国的考生上千万,每一分都是一个阶层。
但那栋摇摇欲坠的大楼,让我一时间关注点都在上面,无法去看远方。
这时候,那男生家的母亲再次找到了我。
不是希望我能够帮她家的孩子讲功课,因为他们早就尝试过了其他更好的老师无果,于是选择了放弃。
所以他们开始为自己孩子的下一步做打算。
如果考不上大学,那就先娶个老婆,然后再想办法养家。
所以他们家是来说媒的。
这个媒,就是我。
他们说,可以等到我高考后,但绝不是为了我,纯粹是想试试他们儿子能不能考得上。
他们说,现在这个年头,如果只是个普通大学,出来后日子不一定过得比在这里好,以后拿到的钱也不一定比他家多。
恐惧、恐慌。
他们的话像诅咒一样,打定主意认为我未来一定不行。
我会变成妈妈或者张阿姨那样吗?
从我记事起,她们就从来没有走出过漯河村,终身被囚困于此。
张阿姨更是因为孩子,消磨了自己本身所有的棱角。
如果我妥协了,也会变成这样吗?
他们说,我和他们家孩子关系不错,以后一定会相处的很好。
......哪里?哪里很好?我吗?
我......不甘心,绝对不甘心,绝对不甘心活成他们口中的那样。
心中的大楼再次打下了一根支柱,支撑起摇摇欲坠的墙体。
摇晃的大楼再次恢复平稳,我终于可以分精力去眺望远空。
我可以的......
我一直可以的......
我可以做到的......
就像,一直以来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