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王老五过得如同在油锅里煎熬。他强作镇定回到聚宝阁，东家见他脸色灰败，只当是累着了，还让他好生歇着。王老五心乱如麻，脑子里反复演练着老乞丐的话。他注意到，今晚的赌坊，气氛格外诡异。赌徒们似乎比往日更加疯狂，眼神赤红，下注手笔大得吓人，输钱后的怨气也浓烈得几乎化不开。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甜腻又腥臭的气息，让人昏昏欲睡。王老五知道，这是那狐妖在疯狂“进食”了。
子时将近，赌坊里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几个输红了眼不肯走的醉鬼。王老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假装收拾东西，眼睛却死死盯着门口。终于，那熟悉的白衣身影，带着一身清冷的月色，无声无息地飘了进来。
“店家，今夜收获颇丰啊。”白衣书生的声音依旧温润，但王老五听在耳中，却如同毒蛇吐信，毛骨悚然。
王老五强压下心头的恐惧，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全……全靠仙长指点。”
狐妖似乎很满意他的恭顺，缓步走到牌桌前，目光扫过那些空荡荡的座位和散落的银钱，嘴角那抹满足的笑意更深了：“贪念，真是这世间最美味的食粮。你的‘贡献’，尤其丰美。”
说着，它竟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灰黑色气息，若有若无地朝王老五飘来。王老五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毛孔钻入体内，身体里的力气仿佛在瞬间被抽走，眼前阵阵发黑。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仙长！”王老五突然大喊一声，声音因恐惧而变调，“您……您的法力真是通天！不知……不知能否让小的见识一下仙长的真容？也好让小的死心塌地为您效力！”
狐妖的动作顿住了，那双清秀的眼眸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深深刺向王老五：“哦？你想看我的真容？”
王老五咬着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那面藏在袖中的照妖镜死死攥住，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是！小的对仙长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求仙长显圣，让小的开开眼界！”
狐妖盯着他看了几息，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的真假。最终，那股甜腻腥臭的气息更浓了，它似乎被王老五的“虔诚”所取悦，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得意的弧度：“既然你想看……那就如你所愿！”
话音未落，狐妖猛地仰天一声尖啸，那声音非人非兽，刺得人耳膜生疼！只见它身上的白衣瞬间寸寸碎裂，一股狂暴的妖气冲天而起！在王老五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清秀书生的身体急速膨胀、变形，雪白的毛发疯长，一张狐脸狰狞恐怖，九条巨大的、蓬松的狐尾在身后狂舞，几乎撑满了整个赌坊大堂！腥风扑面，烛火瞬间熄灭，只余下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这头庞然妖物身上，它赤红的双眼如同两盏血灯，死死锁定在王老五身上！
“就是现在！照妖镜！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王老五目眦欲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袖中的古镜猛地掏出，对准了那九尾狐的眉心！
嗡——！
那面古旧铜镜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爆发出刺目的金光！镜面上那些模糊的符文瞬间亮起，化作一道道细小的金色锁链，直射向九尾狐的眉心！
“嗷——！”九尾狐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嚎，那声音仿佛能撕裂人的魂魄！金色的锁链狠狠刺入它的眉心，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起来，九条尾巴疯狂地拍打着地面，桌椅瞬间化为齑粉！它身上的妖气如同沸腾的开水，剧烈翻涌，一股股灰黑色的气流被强行从它体内抽离，又被那金色的锁链狠狠绞碎！
“你……你这凡人……竟敢……”九尾狐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怨毒和痛苦。它死死盯着王老五，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王老五被这妖气冲得连连后退，口鼻溢血，但他死死握着铜镜，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那短短的咒文。他看到，那九尾狐眉心处，一颗鸽卵大小、闪烁着妖异黑光的内丹，在金色锁链的缠绕下，表面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黑光一阵明一阵暗，仿佛随时都会碎裂！
“不——我的内丹！我百年的修为！”九尾狐发出绝望的咆哮，它猛地张开巨口，一团浓郁到化不开的灰黑妖气凝聚成球，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王老五轰来！
王老五瞳孔骤缩，避无可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手中那面照妖镜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镜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但与此同时，镜中最后残留的金光猛地爆发，化作一道脆弱却坚韧的光盾，挡在了王老五身前！
轰隆！
妖气光球狠狠撞在光盾上，光盾瞬间破碎，但那股毁灭性的力量也被消减了大半。余波狠狠撞在王老五胸口，他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眼前一黑，鲜血狂喷，手中的铜镜也脱手飞出，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彻底碎裂。
王老五挣扎着抬起头，只见那九尾狐也摇摇晃晃，眉心处的内丹裂纹更多，黑光黯淡，显然也受了极重的伤。它怨毒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碎镜，又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王老五，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和不甘。
“哼……凡人……算你狠……此仇……我记下了！”九尾狐留下这句充满恨意的嘶吼，庞大的身躯猛地化作一道白光，撞破赌坊的屋顶，冲天而去，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妖气散尽，月光重新洒满狼藉的赌坊。王老五躺在一片废墟之中，胸口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看着屋顶那个破洞，又看了看地上那面彻底碎裂的照妖镜，心中百感交集。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未知的恐惧，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聚宝阁。身后，这座曾经灯火通明、喧嚣无比的销金窟，此刻只剩下死寂和破败，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天亮之后，聚宝阁九尾狐作祟、庄家王老五拼死驱妖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有人说亲眼看到白光冲天，有人说听到妖兽嚎叫。东家回来看到一片狼藉，又惊又怕，加上没了狐妖“加持”，赌坊生意一落千丈，没多久就关门大吉了。
王老五伤好之后，离开了京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偶尔，在偏远小镇的茶馆里，会有人看到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眼神深邃，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沧桑。他从不参与任何赌博，只是安静地喝着茶，听着南来北往的故事。
而关于聚宝阁九尾狐的传说，却在民间越传越广。人们说，那狐妖虽被重创，内丹受损，但并未死去，只是躲进了更深的山野，继续等待贪念滋长，等待卷土重来的机会。这故事像一粒种子，深深埋进人们心里，每当有人踏入赌场，被贪欲吞噬时，总会有人低声提醒一句：“小心啊，莫要被那九尾狐，吸干了精气神……”
赌坊依旧在，贪念从未绝。只是那夜聚宝阁的月光，和那九条狂舞的狐尾，成了许多人午夜梦回时，一道挥之不去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