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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木鸢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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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地有座乌岩山,山脚下住着个老木匠陈师傅。他屋后头堆着半人高的梓木,每根都晒了七七四十九个日头,木纹里浸着松脂香。陈师傅常说,好料要等好工匠,就像好故事要等好时候。

他那徒弟阿昭,十六岁跟着他学拉锯子,如今二十有三,削出的木片能当镜子照。这日陈师傅把阿昭叫到跟前,从床底掏出个铜匣,匣里躺着半卷绢帛,边角都泛了黄。\"这是祖师爷传下的图谱,\"陈师傅的手在绢帛上轻轻抚过,\"当年公输子造木鸢,载着弟子飞三天三夜,落在蓬莱岛。岛上有不死药,吃了能脱胎换骨,可公输子没敢吃——他说,人的命数该自己挣,哪能靠外物?\"

阿昭凑近看,绢帛上的木鸢画得极精巧:躯干是梓木,翅膀用葛藤缠了九道,尾椎处刻着云雷纹,最妙的是眼窝处嵌着颗琉璃珠,说是能聚天地灵气。\"师父,这图谱......\"阿昭喉结动了动,\"您藏着这么多年,可是想让我去寻蓬莱?\"

陈师傅长叹一声:\"上月里,京里的黄门监来了人,说要给当今圣上造件奇巧玩意儿。我想着,这木鸢的本事,不该只用在帝王家。\"他从怀里摸出块羊脂玉牌,\"明日你去京城,把这牌子交给西市的说书人老周。他会告诉你,该怎么把木鸢送出京城。\"

阿昭攥着玉牌上了路。他走了七日,到京城时正赶上暮春,御花园里的海棠落了一地。西市的老周在茶棚里等他,听完来意,老周把茶碗一磕:\"好小子,你师父倒会选人。这玉牌是当年鲁班弟子造木鸢时留下的,见牌如见人。你且去东市的木料行,挑最好的梓木,剩下的我来安排。\"

阿昭在木料行挑了七根梓木,又买了葛藤、鱼鳔、铜钉。他躲在老周的柴房里造木鸢,夜里点着桐油灯,刨子声轻得像猫挠。第七日夜里,木鸢成了:翅膀展开足有两丈宽,躯干油亮如漆,琉璃珠嵌在眼窝里,映得满屋子都是星光。

老周摸着木鸢的翅膀直点头:\"明日辰时三刻,你把这鸢绑在城墙外的老槐树上。等卯时的更鼓响过三遍,它会自己飞起来。\"阿昭将信将疑,到底在老槐树上系好了绳索。

第二日天没亮,阿昭就蹲在草垛后面看。更鼓敲过第三遍,老槐树的枝桠突然\"咔\"地一响,木鸢竟自己挣断了绳索!它扑棱棱拍着翅膀,越飞越高,转眼就钻进了云层里。阿昭追着跑了两步,只看见木鸢尾巴上飘下片梓木屑,落在他脚边,还带着股清甜的香气。

这一飞就是三个月。阿昭回了乌岩山,每日帮师父修门板、打家具。直到某夜,他在院里擦刨子,忽见天上有个黑点,越飞越近——是那木鸢!它翅膀上沾着血,琉璃珠碎了半块,却仍挣扎着落进院子。

\"蓬莱......有仙药。\"木鸢的声音像破风箱,\"快......吞下去。\"阿昭这才发现,木鸢嘴里衔着颗朱红药丸,正往下掉金粉。他刚要接,木鸢突然剧烈颤抖,\"皇帝......要抢这个......快......\"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马蹄声。阿昭透过柴门缝看见,一队锦衣卫举着火把冲进来,为首的太监尖着嗓子喊:\"拿下那造木鸢的!皇上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鸢!\"

阿昭咬咬牙,抓起药丸吞了下去。他觉得浑身发烫,眼前的景物都模糊了。木鸢突然发出一声尖啸,翅膀上的葛藤\"噼啪\"断裂,竟开始往下掉木屑!那些木屑飘到空中,竟变成了只只小雀儿,每只都长着和木鸢一样的琉璃眼。

\"快走!\"阿昭大喊。小雀儿们扑棱棱飞起来,有的撞开窗户,有的钻进墙缝。锦衣卫撞开院门时,只看见满地木屑,和瘫在地上直喘气的阿昭。太监揪住他的衣领:\"药呢?交出来!\"

阿昭笑了,指了指天上:\"皇上要的长生,早跟着木雀儿飞走了。\"太监气红了眼,抽出刀要砍,可刀刚碰到阿昭,他就散成了漫天木屑。那些木屑裹着小雀儿,越飞越高,最后融进了月亮里。

第二日,京城里传开了:造木鸢的匠人吞了仙药,化作千只木雀飞走了。有人说看见雀儿嘴上沾着金粉,有人说听见它们啼叫\"自在长生\"。最奇的是,每到清明前后,闽地的山村里总会飞来一群木雀,眼瞳亮得像琉璃,啼声清越,像是有人用木片敲着碗唱:\"莫恋金銮殿,自在胜神仙......\"

乌岩山的百姓说,那是阿昭师父的木鸢魂还在。他们把阿昭留下的木工房改成了祠堂,墙上挂着半卷绢帛,写着\"匠心在民,自由不朽\"。每年清明,孩子们都会用梓木削小雀儿,挂在屋檐下。风一吹,雀儿就\"叽叽喳喳\"叫,像是在应和当年那千只木雀的歌谣。

后来有个老学究来收古物,见了那半卷绢帛,直拍大腿:\"原来鲁班祖师早留了话——强权再大,夺不走人心;仙药再妙,不如自在。\"

如今闽地的小娃娃还会唱:\"木鸢木鸢天上飞,不吃仙药不皱眉。皇帝要抢我不给,化做雀儿满天飞。\"歌声飘到云端,惊起一群木雀,扑棱棱往蓬莱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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