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遗忘谷新声
界域商路第三十七道关隘的晨雾里，总飘着一股混着灵叶与陈酿的香气。这香气从三间拼接的木屋里漫出来，绕过挂着\"忆旧茶馆\"木牌的歪脖子树，缠上往来行商的靴底。穿粗布短打的伙计正踮脚卸下最后一块门板，门轴\"吱呀\"一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墨羽鸟——那鸟儿扑棱棱掠过墙面，翅膀带起的风掀起了画像边角的流苏。
画像上的少年眉眼清俊，玄色发带斜斜系着，唇角噙着半抹若有似无的笑。画框是最普通的梧桐木，却被摩挲得泛出温润的光泽。周围摆满了各色花束：妖族送的月见草总在夜里发光，人族修士带来的忘忧花永远保持着盛放的姿态，甚至有来自深海的鲛人，将珍珠串成花的模样悬在画侧。
\"又来早了？\"穿藏青色长袍的老者掀帘而出，腰间的玉佩随着动作轻轻碰撞。他看着蹲在门槛上啃麦饼的少年，皱纹里淌出笑意，\"今日的灵叶饼刚出炉，要不要尝块热乎的？\"
少年慌忙咽下嘴里的食物，露出一对尖尖的耳朵：\"木老，我、我是来换故事的。\"他从背篓里捧出个青瓷罐，里面装着莹白的浆果，\"这是雾林深处的凝露果，我娘说能润喉。\"
被称作木老的魔族接过罐子，指腹划过冰凉的瓷面。他袖口卷起的地方，能看见几道交错的疤痕——那是当年在北境战场，被玄铁箭划开的旧伤。\"坐吧，\"他拉开靠窗的木凳，\"今日该讲洛魇少主在黑风崖救雪狐的事了。\"
一、茶香里的少年影
茶馆里渐渐坐满了人。穿皮甲的蛮族商人把狼牙佩刀往桌角一磕，吆喝着要最烈的焚心酒；戴帷帽的仙子们掀开纱帘，露出腕间精致的银铃；甚至有拖着行李箱笼的凡人夫妇，小心翼翼地摸着桌边刻着的魔族符文。
\"王婆，再来壶安神茶！\"角落里的货郎朝后厨喊。他面前摊着张界域地图，墨迹勾勒出的商路像条蜿蜒的银蛇，而遗忘谷的位置，被特意用朱砂点了个小小的圆点。
系着蓝布围裙的老妪端着茶壶出来，枯瘦的手指上戴着枚铜戒指，那是用当年魔族兵甲的碎片熔铸的。\"张货郎这趟要往南去？\"她给茶杯续着水，银白的发丝垂在胸前，\"过了断魂崖可得当心些，听说最近有妖兽作祟。\"
\"有您老这话我就放心了。\"张货郎嘿嘿笑着，\"上次听您说洛魇少主养过只三足乌，后来怎的没下文了？\"
王婆往灶膛里添了块灵炭，火光照亮她眼角的沟壑。\"那鸟儿通人性着呢，\"她往茶里撒了把晒干的星草，\"那年少主才十二岁，偷偷把受伤的三足乌藏在卧房的密室。长老们发现时，乌羽都快被他用灵泉养得发亮了。\"
蒸汽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氤氲开来。她总说自己记性不好，可每次讲起洛魇的事，每个细节都清晰得像昨日才发生。\"有回族里祭祀，按规矩要杀活物献祭。少主抱着三足乌跪在祭坛前，说要拿自己的灵血换鸟儿性命。\"
邻桌的修士们停下了争论。他们中有人曾参与过围剿魔族的战役，玄色道袍下还藏着被魔气灼伤的疤痕。此刻那些紧绷的下颌线条，却在老妪平缓的语调里渐渐柔和。
\"后来呢？\"穿绿衫的少女追问，她发间别着支玉簪，是用当年洛魇劈开的玄冰髓雕琢的。
\"后来啊，\"王婆舀起一勺蜂蜜搅进茶里，\"大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最后却叹着气改了规矩。那三足乌活到三百岁才飞升，临走前绕着少主的宫殿转了三圈，哀鸣了整整一夜。\"
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落在画像上少年的眼睫。不知是谁带的风信子，细碎的花瓣簌簌落在画框边，像谁悄悄洒下的星子。
二、画框里的旧时光
负责看守画像的是石伯。他总坐在画像左侧的太师椅上，怀里抱着根磨得发亮的拐杖——那是当年洛魇亲手为他削的，杖头雕着朵永不凋谢的魔域幽兰。
\"这画是七十年前画的。\"石伯用拐杖轻轻敲了敲地面，对围着看画的孩子们说。他浑浊的眼睛望向画像，忽然就亮了起来，\"画这画的小魔族，当时才十岁。他偷偷跟着少主学画，把少主画成了天上的星君。\"
孩子们的手指怯生生地停在画像边缘，不敢触碰那层薄薄的光晕。这是用一百种灵花的晨露调和的护符，能让画像永远保持鲜亮，是各族修士合力炼制的。
\"看这里，\"石伯指着画像少年腰间的玉佩，\"这是少主十五岁生辰时，人族的小公主送的。上面刻着'止戈'二字，当时可把魔族长老们急坏了。\"
穿红肚兜的小娃娃伸手去够画像，被母亲轻轻拉住。那妇人曾是南疆的巫女，当年全族被魔族屠戮殆尽，是洛魇冒着被逐出魔族的风险，偷偷送她去了安全的地界。
\"石伯，\"她声音轻轻的，\"您见过洛魇少主最后一面吗？\"
拐杖顿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晰。石伯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摸出块泛黄的丝帕，上面绣着半朵残荷。\"最后见他，是在落星崖。\"他声音有些发颤，\"那天他穿着玄色战甲，却把头盔摘了，说想再看看魔域的月亮。\"
风从敞开的门里钻进来，吹动了画像周围的花束。妖族送来的曼陀罗轻轻摇曳，露出藏在花蕊里的小纸条——那是狐族女王写的：\"当年你放我幼子归山，今日我护你画像周全。\"
\"他给了我这个，\"石伯展开丝帕，上面有淡淡的血迹，\"说若有朝一日魔族能与各族和解，就把这半朵荷交给人族的将军。\"他忽然笑了，皱纹里盛着泪光，\"如今啊，人族的将军早就带着另一半荷来了，就挂在茶馆的后院呢。\"
有个穿锦袍的少年挤到前面，他是西域城主的小儿子，脖颈上挂着枚黑曜石吊坠。\"石爷爷，我爹说洛魇少主当年单枪匹马闯过万妖窟，救了被困的商户，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石伯用拐杖在地上画了个圈，\"那万妖窟里的瘴气能蚀骨，少主却背着个受伤的老掌柜，硬生生走了三天三夜。出来时浑身是血，玄色的袍子都变成了暗红色，却还笑着说'没事'。\"
画像上的少年仿佛也笑了起来，眼角的弧度温柔得像春风拂过湖面。有片不知从哪飘来的银杏叶，轻轻落在画像的鞋尖，像谁悄悄留下的信物。
三、深夜里的脚步声
茶馆的打烊时辰总不固定。有时三更天了，还有客人对着画像默默喝酒，木老他们也从不驱赶，只在灶上温着热茶，谁渴了就添一杯。
这夜的月光格外亮，透过窗棂在地上织出银网。穿玄甲的将军推门进来时，带了身寒气，他肩上的披风还沾着未化的雪——刚从北境战场回来，马不停蹄就赶来了。
\"还是老样子？\"木老从瓮里舀出酒，陶碗碰到桌面发出轻响。将军曾是魔族的死对头，当年在诛仙阵前，他的长枪差点刺穿洛魇的心脏。
将军解下披风，露出胸前的伤疤。\"来壶焚心酒。\"他声音沙哑，目光落在画像上，\"上次听王婆说，洛魇少主喜欢在雪夜煮茶？\"
木老把酒推过去，酒液在碗里晃出涟漪。\"是啊，\"他往灶里添了柴，\"每年第一场雪，他就带着茶具去梅林，说是雪水沏的茶有灵气。有年雪太大，他在林子里待了整夜，回来发着高烧还笑，说听见梅花开的声音了。\"
将军端碗的手顿了顿，酒液溅出几滴在衣襟上。他想起很多年前的雪夜，自己被困在冰封的山谷，是个穿玄色衣袍的少年，踩着雪来送伤药，眉眼在风雪里看得不真切，只记得掌心很暖。
\"他总是这样，\"将军喝了口酒，喉结滚动，\"明明是魔族少主，却总做些不符合身份的事。\"他忽然笑了，眼底有泪光闪动，\"当年在断魂崖，我剑指他咽喉，他却把怀里的药扔给我，说'你副将的伤再不治就废了'。\"
窗外的风卷着雪粒打在窗上，发出沙沙的响。将军从怀里摸出个锦囊，倒出颗晶莹的珠子——那是洛魇的本命灵珠，当年在诛仙阵爆炸时，这珠子护住了他的心脉。
\"他们说他死了，\"将军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谁，\"可我总觉得，他还在哪个地方，偷偷给受伤的小妖送灵果呢。\"
木老往他碗里添了酒，没说话。王婆端着热茶出来，看见将军胸前的灵珠，忽然红了眼眶——当年洛魇就是用这颗珠子，救了她被魔气侵蚀的孙女。
\"将军可知，\"王婆把茶放在桌上，\"少主临死前，把所有的魔核都炼化成了丹药，分送给各族伤员？\"她轻轻抚摸着画像的边角，\"他说，魔族欠的债，他用命来还。\"
将军的指腹摩挲着灵珠，冰凉的珠子在掌心渐渐有了温度。月光落在画像上，少年的笑在月色里仿佛活了过来，像很多年前那个雪夜，他递药时眼里的光。
四、花束里的新故事
开春那天，茶馆里来了个特别的客人。她是个鲛人少女，拖着湿漉漉的鱼尾，鳞片在灯光下闪着七彩的光，手里捧着个贝壳，里面盛着清晨的第一滴海水。
\"我是来送这个的。\"她把贝壳放在画像前，海水里浮着颗珍珠，里面封存着段记忆，\"我奶奶说，当年她被渔网困住，是洛魇少主割破手指，用自己的血染红海水，引族人来救她。\"
石伯小心地拿起贝壳，放在画像右侧的架子上。那里已经摆满了各族送来的信物：妖族的狼牙、人族的玉佩、仙门的玉简，每样东西里都藏着个故事。
\"这珍珠能听声呢。\"鲛人少女轻轻敲了敲贝壳，里面传出海浪的声音，还有少年清朗的笑，\"奶奶说，这是少主当年哼的调子，他说等战争结束了，要去东海听潮声。\"
围拢的人们都安静下来，听着贝壳里的海浪声。穿布衣的货郎想起自己被魔族抓去当奴隶时，是个少年偷偷放了他，还给了袋干粮，说\"顺着这条路走，能回家\"；戴帷帽的仙子想起宗门被魔族围困，是个玄衣少年单骑闯营，说\"放了她们，我留下当人质\"。
\"我也有东西要送。\"个穿补丁衣服的小姑娘挤进来，手里捏着朵晒干的蒲公英，\"这是我娘种的，她说当年快饿死的时候，是洛魇少主给了她半块饼，还说'要好好活着'。\"
石伯弯腰接过蒲公英，小心地插进画像前的陶罐里。那里已经插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有凡人的野菊，有仙门的灵芝，还有魔族的幽冥草，在同一个陶罐里开得热闹。
\"你们看，\"王婆指着陶罐，忽然笑了，\"少主总说，各族的花草本就该长在一起。你看这幽冥草，竟和忘忧花缠上了。\"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黑色的幽冥草茎缠绕着白色的忘忧花枝，在画像前交织成奇异的图案。穿绿衫的少女忽然低呼一声，指着画像的眼角——那里不知何时，竟凝出了颗露珠般的光点，像少年在悄悄流泪。
\"是灵犀啊。\"木老抚着胡须笑，\"少主在天有灵，知道我们都记着他呢。\"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得满室生辉。往来的行商路过茶馆，都忍不住驻足片刻，有人放下束花，有人留下个故事，没人再提魔族与人族的仇恨，只说那个总爱偷偷给小妖送灵果的少年，说他如何用一颗柔软的心，在战火纷飞的年月里，种下了一片温柔。
画像周围的花束越来越多，几乎遮住了半面墙。有调皮的孩子数过，说已经收集了九百九十九种花草，来自九百九九个不同的族群。石伯说，等凑够一千种，就把这些花做成香膏，涂在画像上，让少主闻着花香，就知道这世间早已没有战争了。
夜深时，木老他们总会听见画像前有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轻轻嗅着花香。他们知道，那是洛魇回来了，来看他用生命守护的和平，来看这些被他温暖过的人，如何在他离开后，把善意酿成了茶，把思念开成了花。
界域商路的晨雾还会升起，茶馆的木门还会吱呀作响，往来的行商还会带着故事来换一壶茶。而画像上的少年，永远停留在最好的年华，眉眼弯弯，看着这被他温柔过的世间，一日日变得更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