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缓缓散去。
萧何走到近前,用刀尖随意拨开散落的碎石,和那柄已然报废的宽刀残骸,想要看清璇炀的状况。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烟尘中心,璇炀单膝跪地,身体压得极低,几乎与地面平行,形成一个极度凝聚、如猎豹扑击前蓄势般的姿态。
他周身气息不仅没有溃散,反而内敛到了极致,仿佛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更让萧何心头巨震的是,璇炀的双手!
左手,稳稳握着一柄通体玄黑、造型古朴的刀鞘,鞘身隐有暗纹,却无丝毫灵力外泄,仿佛能吸收周围的光线。
右手,五指紧扣着一柄同样漆黑、唯有刃口流转着一丝幽光的刀柄。
那并非凡铁!
仅是惊鸿一瞥,萧何便能感受到那刀鞘与刀柄中蕴含的深沉寒意与隐而不发的凌厉!
这小子,竟然还藏着如此一手?!
而且,这个姿态……
“不好!”萧何浑身汗毛倒竖,丰富的战斗本能让他意识到致命的危险!
对方根本不是力竭败退,而是借下坠之势与烟尘掩护,完成了绝地反击的蓄力!
自己方才的得意,全然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之中!
他反应不可谓不快,巨刃瞬间由扛变握,由松变紧,厚重的刀身横挡身前,灵力疯狂灌注,想要构筑防御。
脚下更是猛蹬地面,试图向后急退,拉开距离。
但,晚了。
就在萧何心神剧震、防御未成的电光石火之间——
“嗖!”
璇炀蓄势已久的身影,如同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骤然释放!
虚影步催动到极致,在原地留下一连串清晰无比的残影,而真身已化作一道模糊的黑色流光,以超越视觉捕捉的极速,撕裂两人之间短暂的空间!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响,没有绚丽夺目的光华。
只有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仿佛裁开丝绸般的“嗤”响。
一道幽暗、细长、冰冷的刀光,如同夜色中一闪而逝的冥河之水,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萧何保持着横刀格挡、身体后倾的姿势,僵在原地。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胸前。
只见他的红色战袍最上方的衣领处,一小片布料平整地飘落,切口光滑如镜。
而他横在胸前的巨刃刀背上,不知何时,竟也留下了一道发丝般细微的斩痕!
这一刀,若再深入半分,便可轻易切开他的喉咙!
璇炀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萧何身侧数步之外,背对着他。
手中那柄漆黑的天幽,正被稳定而流畅地归入玄黑刀鞘,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嗒”轻鸣,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斩从未发生。
“你输了。”
璇炀淡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场中死寂。
所有山匪的欢呼卡在喉咙里,脸上的兴奋瞬间化为难以置信的呆滞。
“寨……寨主……输了?”
“刚才……那是什么刀法?我根本没看清!”
“寨主,咱们……咱们还按计划撤吗?”
一个憨直的声音下意识地问道,打破了寂静。
“闭嘴!”旁边一个机灵点的匪众一巴掌拍在那人后脑勺上,满脸通红地低吼,“有贵客在呢!胡说什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把寨主私下商量逃跑路线的老底都快兜出来了!
萧何缓缓直起身,脸上的震惊、后怕、难以置信等诸多情绪缓缓褪去。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领口切口,又看了看刀背上那道斩痕,片刻后,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好刀!好快的刀!这一刀……我萧何,输得心服口服!”
他转头看向璇炀,眼中再无半分轻视与敌意,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叹服,甚至还有一丝遇到真正对手的兴奋。
“这他娘的才叫切磋!过瘾!”
“你也不错,你的刀法,远在我之上。”望着战败后却一脸畅快、毫无芥蒂的萧何,璇炀也坦诚地说出自己的判断,“单论对刀的理解、力量的运用与战机的把握,我不如你。”
他这话并非客套。
萧何此人,表面行事狂放不羁,甚至有些鲁莽怪异,实则粗中有细,别有丘壑。
正如他的战斗风格,看似大开大合、招式笨重花哨,可一旦交起手来,那环环相扣、步步紧逼的连环攻势,以及对力量、地形乃至心理的精妙运用,足以让任何轻敌者吃尽苦头。
将天幽刀收回储器镯,璇炀心中掠过一丝隐忧。
此刀虽利,但经历雷劫后器灵沉寂,除了锋锐无匹,目前还无法展现更多神异,手感也略显滞涩。
修复天幽刀,是急需解决的问题。
……
萧何性格确实豪爽,眼见璇炀年纪虽轻,却胆识过人,实力更是赢得了自己的尊重。
其实早在飞叶佣兵团赎人时,若璇炀真是孤苦无依的普通少年,他便已打算找个由头将其放下山,不欲为难。
此番痛快一战,反而激起了他英雄相惜之感。
“走走走!今日打得痛快,须得浮一大白!”萧何大笑着上前,不由分说地揽住璇炀的肩膀,转身对仍在发呆的众匪高声道:“小的们!还愣着干什么?贵客临门,大战方歇,今夜盛宴,加倍!酒肉管够!”
璇炀被他揽得一个趔趄,闻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咳咳,萧寨主,我……年纪未到,尚不能饮酒。”
萧何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洪亮的笑声:“哈哈哈!倒是我疏忽了!无妨无妨,山寨自酿的野果汁也是一绝!走走走!”
两人勾肩搭背,在一片劫后余生般的热烈欢呼中,返回了山寨。
回到寨中,果然如萧何所言,命令一下,分散躲藏的老弱妇孺及非战斗人员便有序地返回,迅速开始张罗晚宴。
行动之高效、对指令执行之彻底,再次令璇炀暗暗称奇。
待到一切准备停当,已是日头西斜。
山寨中央最大的篝火旁,萧何居中而坐,璇炀被安排在其左手边的首席。
这中间还闹了个小插曲,萧何卡壳了一下,挠头道:“呃……白、白璇兄弟……”
似乎对“璇”字有些陌生。
璇炀只得自己起身,向四周拱了拱手,清晰说道:“在下璇炀,见过诸位。”
萧何举起硕大的酒碗,声若洪钟地向全寨介绍:“弟兄们,姐妹们!这位,璇炀小兄弟,是我萧何今日以武会友结识的少年英雄!从今往后,便是咱霸刀寨的贵客!都给我把招子放亮点,好生招待!”
在一片好奇、敬畏、友善交织的目光中,众人举杯相迎。
璇炀也端起面前盛满鲜红野果汁的杯子,无奈地笑了笑,一饮而尽。
待到酒过三巡,寨中气氛愈发炽热,大部分人沉浸在欢宴中时,璇炀趁机压低声音,将自己在莽荒村的见闻、那些挥之不去的违和感、以及关于人口失踪的疑虑,简要向萧何道出。
萧何听罢,神色逐渐凝重,缓缓点头,眼中流露出“果然如此”和“英雄所见略同”的神色。
他放下酒碗,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也压得很低:“璇炀兄弟观察入微。不错,我霸刀寨看似干的是无本买卖,但萧某自问还有底线。”
他指了指欢宴的人群。
“寨中兄弟要吃饭,收留的妇孺老弱要活命,这钱,不得不挣。但我劫掠的对象,多是为富不仁、盘剥乡里的奸商,或是仗势欺人、劣迹斑斑的恶修。所得钱财,一部分养活山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笑容淳朴的妇孺和正在大快朵颐的孩童,“另一部分,则暗中接济了附近真正活不下去的穷苦人家和遭灾的村落。”
他接着道:“至于山下人口失踪的邪事,我早就怀疑莽荒村内部有鬼!只是苦无确凿证据,那村长刘平又滑不溜手。
这些日子我频繁下山,劫掠是假,恐吓驱赶不知情的外人远离这是非之地,或是搭救一些实在走投无路、可能遇害的路人回山寨庇护,才是真。你眼前这偌大山寨,许多山匪和家眷,便是这么来的。”
璇炀微微颔首,萧何的坦诚证实了他大部分的猜测。
此人虽为匪首,却颇有古之游侠的任气与底线,在这混乱的边地,竟以这种方式守护着一方安宁。
他将莽荒村正在集结大批修士准备“除匪”的消息告知萧何,并点明:“我看寨中真正有战斗力的弟兄不多,还要分心保护这么多非战斗人员,若真面对有组织的修士队伍围攻,绝难抵挡。”
萧何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脸色阴沉下来,拳头攥紧:“我前些日子下山,正是听闻了风声,想去探探虚实,没想到阴差阳错把你给绑了回来。如今看来,这分明是有人想借刀杀人,甚至一石二鸟!既能铲除我这个可能知道些什么的障碍,又能用一场胜利掩盖真正的罪恶!”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却化不开眉间浓重的忧虑。
目光不由落在身旁沉静的璇炀身上,这少年独闯龙潭,心思缜密,胆识实力俱佳,或许……
察觉到萧何的目光,璇炀转头看去。
只见萧何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痞气的笑容,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问:“我说璇炀兄弟,你那灵力紫哇哇的,功法邪门得很,该不会真是个魔修吧?”
璇炀面不改色,抿了一口果汁,淡然反唇相讥:“呵,你那灵力红彤彤的,跟血煞似的,架势比我正派到哪去了?”
两人对视片刻,忽然同时放声大笑:“哈哈哈!有品!”
豪放的笑声暂时驱散了阴谋的阴影,但忧虑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