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断成三截。
中间那段浮在虚无中,两侧是新裂开的深渊。
百万迷途亡魂挤在残破的路面上,魂体相互嵌合,凝结成巨大的怨念聚合体。
他们生前都是寻常百姓,死后因轮回井震荡而迷失方向,此刻在混沌中化作蠕动的肉山。
引路鬼使站在最前方的断崖边缘。
他手中的青铜灯盏只剩半碗灯油,灯芯焦黑蜷缩。
腰间悬挂的引魂铃布满裂痕——三日前试图带第一批亡魂强渡时,被突然裂开的深渊吞噬了半数部下。
\"此路不通。\"
雾妖的声音从每个亡魂口中同时发出。
它没有固定形态,只是让亡魂们的绝望不断回荡。肉山表面浮现无数张人脸,每张脸都在重复着同一句话。
鬼使举起灯盏。灯油晃动映出微弱光芒,照见最近处那个老农魂灵——他肩上还扛着虚幻的锄头,眼中尽是未播完的种籽。
\"跟我走。\"
鬼使摇动引魂铃。
铃声破开迷雾,在深渊上方架起一道虚幻的桥。
但桥身尚未凝实,亡魂肉山中突然伸出千百条手臂,将桥硬生生扯碎。
雾妖在迷雾深处低笑。
它引动黄泉底层的记忆残渣,让每个亡魂都看见自己最恐惧的归途。
老农看见焦枯的田地,妇人看见破碎的纺车,孩童看见永远等不到归人的村口。
鬼使再次摇铃。
这次铃声凝成实质的音阶,如石阶般逐级铺展。
但他每踏出一步,灯盏中的火苗就黯淡一分。走到第七步时,灯油已见底,火苗仅剩豆大。
亡魂肉山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里面滚出个书生魂灵,他手中紧攥着半截婚书。
雾妖借他之口轻吟:\"归途已断,何不强留?\"
话音未落,所有亡魂突然手挽手结成环。
他们放弃了对归乡的执念,宁愿永世滞留在此。
黄泉路残片开始融化,路面化作黏稠的泥沼,要将引路鬼使也吞没其中。
鬼使将灯盏举到唇边。他吹出一口气,灯芯突然爆亮。
但这光芒太过刺目,反而照出了更深层的绝望——那些早已抵达轮回井的魂灵,正在被未解的因果重新拖回幽冥。
雾妖终于现出真形。
它是黄泉路上所有未竟归途的聚合,形如千万条交错的小径,每条路都通往死胡同。
小径如蛛网般缠向灯盏,试图玷污最后的光源。
\"灯灭魂消。\"雾妖的声音带着怜悯。
鬼使突然将灯盏按向自己胸膛。
灯油泼洒在魂体上,瞬间燃起青色火焰。他以自身为灯柱,火光顿时照耀整段黄泉路。
光芒所及之处,亡魂们看见的不再是恐惧的幻象。
老农看见麦浪翻滚,妇人看见织机如新,孩童看见炊烟袅袅。
那条被扯碎的音阶桥重新凝聚,桥身泛着温暖的橙光。
雾妖发出尖锐的嘶鸣。它最怕的不是强光,而是这般具体而微的希望。
千万条迷途小径在光芒中相继崩塌,每条路的尽头都亮起一盏引路灯。
亡魂环链开始松动。
书生第一个松开手,他对着鬼使躬身一礼,踏上了光芒凝聚的桥面。
每有个魂灵过桥,鬼使身上的火焰就黯淡一分。
当最后那个老农迈步时,鬼使已近乎透明。他手中的青铜灯盏彻底碎裂,连灯油都蒸发的点滴不剩。
雾妖在彻底消散前,突然聚成个人形。
那是个提着灯笼的少女模样——正是初代引路鬼使殉道时的形象。
\"值得吗?\"
它轻声问,随即化作青烟散去。
黄泉路恢复通畅。
新筑的路面泛着微光,亡魂们沉默地走向轮回井。
每个经过的魂灵都会从身上剥离一点萤火,这些光点缓缓汇入引路鬼使即将消散的魂体。
他倚在重新竖起的引路碑旁,感受着萤火在体内凝聚成新的灯油。
远处又传来亡魂的哭泣声——新一批迷途者正从崩塌的望乡台方向涌来。
指冥灯的重燃不过瞬息,而黄泉路上的迷雾,从来不会真正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