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混杂着鄙夷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的神情。
“那鬼地方…靠海又如何？听逃回来的人说，南梁的百姓活得…连我们这些乞丐都不如！整日里死气沉沉，脸上没半分活人气儿，也不知图个什么……”
凤吟微微挑眉，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惊讶。
“啊？”
见她这副模样，乞丐头子反而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了笑。
“嘿嘿，等姑娘到了那边，自然就明白了。”
那笑容里带着点过来人的了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怅然。
见他卖起关子，凤吟便不再追问。
她凝神片刻，将地上那简陋却关键的地图烙印在脑海中。
确认无误后，她转身欲走，却又在迈步前顿住。
略一沉吟，她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今日误会，多有冒犯。此物权当赔礼，还望收下。” 她刻意不提“感谢”，
深知若提了“谢”字，怕这人会多想，会让这心思通透的乞丐怕要寝食难安了。
乞丐头子看清那银票上惊人的数额，惊得嘴巴大张，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撼。
但下一刻，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瞬间明白了凤吟的用意。
他连忙摆手，像被烫到一般缩回手，语气斩钉截铁。
“使不得！姑娘，我们图的可不是这个！”
他是乞丐不假，但做那些事，本就是凭着一腔不愿麻木的良心，是自愿。
再者说，他们这些人，就算拿着这巨额的银票，也如同孩童抱金过市，转眼就会被污蔑成窃贼，抓进大牢里生不如死。
这钱，对他们而言，是祸不是福。
凤吟一怔，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意外和欣赏。
此人不仅心思敏捷，竟还有如此风骨？
倒是自己，行事有些欠考虑了。
“是我思虑不周，唐突了。” 她坦然认错，收起银票，“下次换成散碎银子便是。”
说罢，她指尖微不可察地一捻，撤去了笼罩在两人周围的隐匿法术。
便不再有丝毫停留，凤吟道了一声“告辞”，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灵猫，顺着脑海中刚记下的路线疾掠而去。
深沉的夜幕是最好的掩护，她体内灵气流转至足尖，身形轻若无物，几乎是在踏着虚空前行。
所过之处，偶尔惊起几只夜栖的鸟雀，只留下一地纷飞的羽毛在月光下飘零。
‘若有急行符就好了……’ 凤吟心中掠过一丝念头，决定日后定要备上几张。
她一路疾驰，不曾回头。
此时，已是后半夜。
楚元庆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腹中骤然翻江倒海，绞痛如绞！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冷汗涔涔而下，脸色在黑暗中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
几乎是同时，隔壁也传来压抑的痛哼和急促的脚步声。
糟了！
楚元庆暗骂一声，顾不得其他，猛地掀开被子，踉跄着就要冲向屋角的恭桶。
然而，身体终究没能快过那汹涌的“洪流”！
“噗嗤——”
一股难以控制的湿热感伴随着恶臭在裤子里弥漫开来。
楚元庆整个人僵在原地，面沉如铁，额角青筋暴跳，胃里一阵翻腾，被自己的狼狈和污秽恶心得几欲作呕。
可腹中的绞痛并未停歇，反而更加剧烈地催促着。
‘该死！！’ 他此刻懊悔不已，尤其想到那色泽诱人的红贝，恐怕有些不甚新鲜。
久未沾腥，一时忘形，这具被精米细面养惯了的肠胃，竟承受不住了。
习惯，果然是最可怕的敌人！
他强忍着恶心和羞愤，勉强处理了腹中第一波闹腾，立刻黑着脸扬声唤来店小二：“来人！送热水！清理一下恭房！”
店小二提着灯笼匆匆上楼，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楚元庆惨白着脸捂着肚子，唇色发青，立刻了然。
“客人可是闹肚子了？”
楚元庆只阴沉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嗯。”
店小二经验老道，立刻朝楼下喊道：“掌柜的！客人吃坏了肚子，快请陈老来一趟！”
楚元庆闻言微露诧异，这客栈竟还备有坐诊郎中？
店小二见状，连忙解释：“我们这临海客栈，做的就是这口鲜。早年常有客人贪鲜吃坏了肚子，又实在舍不下这口腹之欲，掌柜的没法子，才重金请了陈老坐镇。嘿，您别说，还真派上大用场了！想必您是头回吃，又吃得猛了些，肠胃一时受不住。客人放心，陈老一贴药下去，保管您明儿个就活蹦乱跳！”
楚元庆心下稍安，想来也是此理。
这时，隔壁房门吱呀一声被撞开，陆亮佝偻着腰，一手死死捂着肚子，一手扶着门框，脸色比楚元庆还要难看几分。
他气若游丝地开口：“劳驾…给我…也来一帖……”
店小二应声急忙下去安排。
很快，两个手脚麻利的粗使婆子提着热水桶和抹布上来。
她们训练有素，动作迅捷无声，低眉顺眼地清理着楚元庆房内的狼藉，又迅速点燃了祛味的熏香。
饶是如此，与婆子擦肩而过时，楚元庆依然敏锐地捕捉到她们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这让他耳根烧红，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眼中寒光一闪而逝。
然而，腹中新一轮更加猛烈的绞痛和那即将失控的喷薄感，立刻将他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他脚步虚浮，几乎是砸上房门，扑向恭桶。
“噗——哗啦……”
又是一阵令人绝望的声响。
楚元庆全程面如锅底，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
隔壁的陆亮，情况则更为凄惨。
他不仅腹泻如注，腹中更是绞痛翻搅，恶心感一阵强过一阵。
他抱着痰盂吐得天昏地暗，胆汁都快呕出来了，整个人虚脱得瘫软在地，面色如白纸。
“怎么会…明明从小吃到大…”
他虚弱地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
殊不知，当身体已彻底习惯了另一种精致的生活方式，骤然回归过去的粗粝，其反噬之剧烈，远超想象。
这一夜，对楚元庆而言是漫长而痛苦的折磨。
他不知跑了多少趟恭桶，双腿发软，直到客栈伙计送来那碗苦涩的汤药灌下去，腹中的惊涛骇浪才渐渐平息。
等他筋疲力尽地瘫在椅子上时，几乎一夜未眠。
而隔壁，却始终静悄悄的，仿佛里面的人睡得正酣。
楚元庆心头疑云顿生，强撑着唤伙计送一碗汤药过去。
伙计敲了半天门，里面毫无回应。
‘莫非那丫头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