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半天,叶绯霜的虫子还是白色的。
卢季同摇着折扇面露不解:“嗯?”
陈宴松了口气,有种逃过一劫的庆幸,又有无法言说的失落。
叶绯霜忽然“诶?”了一声:“卢四,你确定有喜欢的人,这虫子就能变红?”
卢季同:“那当然了,大家伙不都验证了?”
叶绯霜十分狡黠地嘿嘿一笑,一拍桌子:“拿镜子来!”
萧序立刻蹿出去给她捧来一面铜镜。
众人不解,那边叶绯霜已经揽镜自照了起来。
照了好一会儿,她重新刺了手指滴血,只见那虫子,竟然一点点地红了。
众人震惊,继而齐齐无语。
卢季同颤着手指指她,老半晌才挤出一句:“叶绯霜,我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
叶绯霜笑得前仰后合,止不住地拍桌子。
她边笑边振振有词地反驳:“我喜欢我自己,怎么了?古人言,人必其自爱也,而后人爱诸;人必其自敬也,而后人敬诸。未有不自爱敬而人爱敬之者也。所以,爱人先爱己啊,我哪里不对?”
萧序立刻附和:“嗯嗯,就是!”
谢珩鼓掌:“说得好!好一个爱人先爱己。”
其他人让叶绯霜这波操作弄得无奈又意外,也都笑了起来。
陈宴没有笑,他望着叶绯霜,忽觉醍醐灌顶。
她刚好也看向他,朝他挑了挑眉梢。
她笑意明媚的眼睛仿佛在说:“你也要这样。”
以前在陈府,听到的都是“贱奴就是欠教训”,“你的命还没主子身边的狗贵”。
现在他听到了“爱人先爱己”。
原来他也可以拥有“自己”。
这种被当做一个“人”来对待的感觉太好了。
六月,叶绯霜带着京郊大营的士兵,乘船去接应一批南方运来的官盐,却在半路遇到了劫匪。
那时天气也不好,江面上狂风大作,他们的船翻了。
船上的人都坠了江,跟着一起来的萧序和陈宴亦然。
这两人都不怎么会水,在波涛汹涌的江面上沉沉浮浮。
陈宴头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
冰凉的江水灌入口鼻,呛得胸腔酸痛。手脚找不到支点,他又变成了一叶浮萍。
陈宴以前从不怕死,觉得贱命一条,早死早超生。
但是现在,他不想死了。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有很多恩没报。
于是他奋力挣扎、呼救。
他看见叶绯霜去救了萧序。
她一刻都没有犹豫,直接就冲着萧序去了。
等陈宴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客栈。
他听见有人在说话,于是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是大夫在和叶绯霜叮嘱他的药要怎么吃。
叶绯霜连连点头,听得很认真。
瞧见他醒来,叶绯霜立刻走到床边,关切地问:“陈宴,你还好吗?”
陈宴嗓音微哑:“我没事,多谢殿下关心。”
“没事就好。你呛了水,我怕你生病。”叶绯霜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没有发热就谢天谢地了。”
陈宴喉咙有些干,显得声调艰涩下,问:“是谁把我救上来的?”
“是铁莲。”
铁莲不光力气大,水性也好。
陈宴徒劳地张了张嘴,想再问点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是了,他能问什么呢?
问你去救萧序时,是根本没有看到我,还是看到了我,依然选择了他?
问如果你看到了我,那你在救我和救他之间,有没有哪怕一瞬间的犹豫?
问我在你心里的分量有多少?
问我比萧序差多少?
算了,这哪能问呢。
不问,他就可以自欺欺人——自己没有被看到,而不是被放弃。
她选择救萧序也是应该的,毕竟萧序在她身边时间更长。
但想来想去,还是很难过。
谁不想做第一选择呢?
这件事终究还是打破了陈宴的幻想,让他认清了现实——他就是比萧序来得晚,所以也比不上萧序在她心中的位置。
这也没办法,命就是这么安排的。
陈宴倒也没有一直自怨自艾下去。
时间比不上,那就让自己分量更重。等自己更厉害,她更重视自己,自然而然自己的地位就上去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叶绯霜发现,陈宴更用功了,她都怀疑他一天能不能睡够两个时辰。
萧序则觉得陈宴最近变得顺眼一些了。因为面对自己的挑衅,他不再用阴沉沉的目光看自己,而是淡淡一笑,继续看他的书。
陈宴已经确定了要参加今年的乡试,叶绯霜鼓励他:“你必能榜上有名。”
陈宴点头:“借霏霏吉言。”
“哎呀,陈小宴要是能中个状元什么的,那可就真是天赋异禀了。”
陈宴很有自知之明:“我读书时间尚短,不敢奢望一甲。倘若能中个三甲,已是皇天眷顾了。”
叶绯霜又问:“中了三甲就能做官了,你有没有想法?我可以为你安排。”
陈宴说:“我不想外放。”
三甲要从微末小吏做起,外放到穷乡僻壤,过个三年五载再回来。
但是他想留在京城,离她近一点。
叶绯霜点头:“好。你好好考,到时候我把你安排在翰林院或者国子监。”
“京郊大营就很好。”
叶绯霜笑起来:“那谢珩可就高兴了。你一直没在京郊大营得个职务,他觉得可惜得很呢。”
陈宴问:“我若靠自己在京郊大营得了官职,霏霏会为我高兴吗?”
“当然了。”叶绯霜毫不犹豫地说。
她能感受到,陈宴因为以前的经历,一直有些自厌自卑。她在努力帮他摆脱那些阴影了,但收效甚微。
这也没办法,旁人的规劝没用,得靠他自己走出来。
希望以后有了功名和官职,他能开怀一些。
转眼到了乞巧节。
叶绯霜给京郊大营的姑娘们放了假,让她们去城里热闹热闹。
叶绯霜本来和大家一块儿,可是半路被太后叫进宫了。
她让陈宴和萧序陪着大家继续玩,玩累了就去公主府等她。
陈宴和萧序都对这种热闹兴致缺缺,现在她不在了,他二人也不想往一块儿凑,于是各自分开了。
陈宴准备去书肆,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到的典籍。
他在书肆呆了大半日,夕阳西下时才出来。
他怀抱着几本新买的书,刚走出没两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阴鸷调笑的男声:“哎呀呀,看看这是谁?不是我那捡了高枝飞走了的奴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