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艳阳高照。
可陈宴感觉不到暖意,他反而觉得冷。胸腔里存在的不是一颗炙热跳动的心脏,而是一片冰冷的荒原。
萧序说,让她跟他走。
她说,好。
为什么这么轻而易举就答应了呢?
走?
去哪里?
去多久?
还回来吗?
陈宴幻想了一下他们朝夕相伴、并肩仗剑走天涯的场景。
他抬眼,环视了一圈琼宇碧天,想着这个世界为什么不和鸳鸯楼一样,塌掉算了,把所有人都砸死。
里边,萧序还在和叶绯霜说话。
可陈宴想到的却是那天在鸳鸯楼里,萧序对自己说的话。
“怎么,你也来寻我阿姐的缘?”萧序扫向他手里的木牌,嗤笑,“别做梦了。”
“我是做梦,你就不是了?”
“你猜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阿姐让我来的。她还说,哪怕我们的木牌对不上也没关系,她相信事在人为。”
“这怕不是你的幻想。至少到目前,我没看出你阿姐对你有何不同。”
“反正比对你强多了就是了。起码我和阿姐朝夕相伴,我想见她就能见到。”
萧序今天的目的是陪她阿姐测缘分,所以说完这句,就准备走了。
谁知陈宴来了一句:“你和她睡过觉吗?”
萧序的脚步钉住。他猝然转头,眼神骤然变得凶戾。
陈宴扬唇一笑:“她后腰有颗痣,你应该不知道吧?”
萧序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握紧拳头,手指关节发出咯嘣的声响。
陈宴继续道:“早和你说过了,在山中那段时间,我日日和她同床共枕,你猜我和她做了什么?”
陈宴当然没做什么,就是抱了抱,还挨了打,后边手还被绑了起来。
但是他很乐意拿这件事情来刺激萧序。
还得感谢那些香艳的梦,让他可以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细节,得以占上风。
萧序忍无可忍,一拳朝他打过来。
陈宴当然反击。叶绯霜打他,他受着。但是别人,不行。
二人你一拳我一脚,虽然没有动刀动剑,但也是奔着要彼此性命去的。
“你敢欺负我阿姐,我杀了你!”
“你怎么知道我是欺负?或许,她很喜欢我呢。”
“喜欢你?”萧序冷笑,“就你这种品行低劣的卑鄙小人,谁会喜欢你?”
“彼此彼此,以为你又是什么正人君子?”
“和你比起来,我自愧不如。起码我不会恩将仇报,更不会通敌叛国。”
萧序一拳打到了陈宴胸口,他自己也被陈宴还击地踉跄了几步。
萧序靠在木墙上,冷笑喘息:“你还不知道自己骨子里是个什么东西对吧?那我告诉你。”
萧序阴沉沉地盯着陈宴,嗤笑着吐出三个字——
“卖国贼。”
陈宴当时,宛如五雷轰顶。
他博览群书,读的是“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学的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志向是“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萧序骂他什么?
卖国贼?
卖国?
怎么可能,忠孝节义刻在他的骨子里,排第一的就是一个“忠”字。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谁会卖国?
这三个字的冲击实在太大,让他的三观和信仰几乎崩塌。
陈宴刚要问清楚,鸳鸯楼却塌了。
“陈宴?”
叶绯霜没想到一出来就看见陈宴在这里站着。
她上下打量了一遍陈宴:“等多久了?怎么不让人叫我?身体还好吧?”
陈宴道:“你还管我死活?”
“我让人去陈府问过情况,他们说你受了些内伤,但是没有大碍,我就放心了。”
陈宴的脑子很乱。
一会儿是萧序骂他卖国贼,一会儿是叶绯霜说的要和萧序走。
他不相信自己会做通敌叛国之事,人的骨子里都是有气节的。
可是那个一片空白的第一世,又让他惶恐不安。
他的情绪也乱。叶绯霜在和他说话,嘴巴开开合合,他却什么都听不到。
耳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以及萧序的毁谤。
他说:“我听到了。”
叶绯霜:“嗯?”
“他让你和他走,你答应了。”
“噢,他总问,我答应他让他安心,不然他不好好养病。”
陈宴喃喃道:“我也病了。”
叶绯霜想起那天其实有点不好意思:“实在抱歉,那天我不知道你在里边。我以为你不会参加那种活动的,谁知道那么巧。”
“要是你知道,你还会那样做吗?你会不会为了救他,让我受伤?”
叶绯霜觉得现在的陈宴有点瘆人,他看起来很平静,声调也是温和的,但就是让人毛骨悚然。
让她想到了前世见陈宴时的感觉。
叶绯霜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没想到她这个动作更加刺激到了他。
“他和你说了我什么?”陈宴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
“悬光吗?他没有说你啊。”
“那你躲什么?你觉得我讨厌?觉得我恶心?觉得我是……”他咬紧牙关,怎么都说不出那三个字来。
他用力闭了下眼,让自己不想这个,继续问上一个问题:“回答我,为了救他,你会不会伤害我?或者我俩都遇到危险,你只能救一个,你救谁?”
叶绯霜不知道他又在较什么劲:“这种问题没意义。”
她说完就想走,她感觉到现在的陈宴不适合交谈。可是陈宴一把拽住她,另一只手掐住她的后脖颈,迫使她仰起头来。
“我来替你回答?你会救他,为了他你也可以伤害我。因为在你心里,他比我重要。我比不上他,他光明磊落,我卑鄙无耻,是不是?所以你连看一眼我是死是活都不愿意,却轻而易举就答应和他走,是不是?”
叶绯霜被他掐得差点喘不上气,双颊涨红:“你少胡说八道了!我一句话都没说,这都是你的臆想!放开我!”
“你喜欢他,是不是!”
陈宴死死盯着她,眼里翻涌着愤怒、嫉妒、挣扎、怨恨种种情绪。
这些情绪交织成了一团火,热烈地灼烧着他的神智。
忽然,陈宴低头朝她压过来。
叶绯霜瞳眸紧缩,立刻偏了下脸,他亲到了她脸侧。
没想到他会来这个,叶绯霜震惊至极,想也不想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陈宴,你又在发什么疯?滚开!”
她用力推搡他,但是却被他搂得更紧。他的身躯和臂膀仿佛变成了铜墙铁壁,牢牢禁锢着她。
人在极度愤怒时会爆发出巨大的力气,她曾靠着这股力气在鼎福居杀了一群郑府护卫,也在前不久杀了十几个宁寒青的血隐卫。
她不知道陈宴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以至于产生了这么大的怒气。
只是他的怒气是压着的,并没有爆发出来。
他在平静地发疯。
陈宴的脸上浮现出红痕,他缓缓转回脸,舌尖抵了抵发麻的颊内,垂眸睨着她,目光偏执又阴沉。
他没有发火,没有暴怒。
然后,他扬了下唇角,竟然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