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想睡觉了。”
叶嘉念从三岁开始管薛宴辞叫「妈」,尽管后几年又恢复了「妈妈」,但从孩子第一次称呼「妈」这个字开始,孩子就长大了。
叶嘉硕第一次管薛宴辞叫「妈」是在十三岁,在学校和同学起冲突,动手了。薛宴辞将车停在路边,等到路知行将儿子从学校带出来,上车后,她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开车要走的意思。
三分钟后,叶嘉硕说,“妈,这事儿我没错,他们是因为没长耳朵,才说我爸的歌不好听。”
叶嘉硕那时候刚出完水痘,整个人十分虚弱,很显然和人打架的时候输了,十指交握,疯狂转动两个大拇指。
“准确来讲,他们是脑子里没长顶叶、额叶、枕叶、颞叶。”
薛宴辞的解释并没能让叶嘉硕满意,路知行杵了薛宴辞好几下,她也没按启动键。
“儿子,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现在妈妈带你去把那几个同学揍一顿;第二,等你好了,你们再打一架。”
“妈,我选第二种,到时候你来医院接我。”
“行。”薛宴辞同意了。
两周后的周五一早,叶嘉硕跟薛宴辞说,他今天要去学校打架,要妈妈随时准备接电话。薛宴辞应下了,可就在她刚坐到会议室的那一刻,就接到了叶嘉硕班主任的电话,让立刻赶去积水潭医院,说叶嘉硕拿了棒球杆,大概把对方打骨折了。
那天薛宴辞穿着一整身工作西装赶到医院的时候,叶嘉硕正拿着棒球杆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在看叫号屏幕。
没错,他还给自己挂了个号。
薛宴辞那天可没少为儿子出气,母子俩在医院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而且气焰很盛,气得对方家长要起诉学校,要起诉班主任。
闹到最后,路知行花了小两百万才把这事平了,但他依旧美滋滋的,给儿子当了两个月的外野手,那个暑假,叶嘉硕长得又黑又壮。
叶嘉盛十五岁了,一开口还是「妈妈」。
薛宴辞起身到墙角拿了三个蒲团,依次排在地上指一指,“儿子,睡吧。”
“小辞,让孩子回去睡吧,这里太潮了。”无论是叶嘉念、叶嘉硕还是叶嘉盛,薛启洲对这三个孩子都是一样的疼爱。
“没事儿,我能睡得了,我儿子也一样睡得了。”
已经十点半了,从七点半吃过晚饭,一家十三口就都到祠堂跪着了。
薛启洲、薛启泽、薛宴辞偶尔会聊几句家里的事。有关于这几天前来拜祭的人,有关于两家人里这七个孩子的事,也聊一些家里生意上的事。
路知行不一样,他一直都在想妈妈叶承樱最后留给自己的那句话:知行,照顾好自己。
叶承樱是在到达薛家老宅后的第三天傍晚时分过世的,因为给够了杜冷丁,整个过程的疼痛感并不强烈,而且和所有人都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和所有人都好好的告别过了。
叶承樱第一个想见的人是路知行,那天下午足足和他说了两小时的话。
“妈妈,我冷。”
叶嘉盛眨巴着眼睛,朝跪坐在蒲团上的薛宴辞伸着手,又重复一遍,“妈妈,我冷。”
路知行脱了外套给儿子盖好,厦门多雨,但大多时候都是极度闷热的,这两天只稍稍凉爽了一些,冷肯定是谈不上的。
薛宴辞抬手试过儿子的额温、颈温,没发烧。
“儿子,过来,枕妈妈腿上。”
叶嘉盛起的特别快,挪了蒲团就到薛宴辞身旁去了,环着妈妈的腰,盖着爸爸的外套睡着了。
“大哥,订披萨回来吃吧。”
薛启洲回头看薛启泽一眼,又看薛宴辞一眼,弟弟和妹妹原来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各有家庭,各有孩子。
但也依然还是跪在祠堂,想吃披萨的弟弟妹妹。
薛家祠堂里发生的那些事儿,薛启洲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甚至还是他过去这五十多年人生里少有的欢愉时刻。
和弟弟妹妹被爷爷、爸爸赶到祠堂罚跪,偷偷点一个菠萝披萨的外卖,逃跑去后院门口接过披萨,和弟弟妹妹一起坐在祠堂吃掉,然后抱着妹妹睡整整一个午后。
那时候的太阳哪有这般高?那时候的月亮哪有这般圆?
那时候,穿堂风掠过,薛启洲会抱紧妹妹,会给她掖掖衣领,会护着她的头。自己这个妹妹啊,不能吹风的,一吹风就头痛,就生病。
可自一周前,薛启洲就已经正式成为薛家第五代话事人,掌事人了。虽然早在二十年前就是这样了,但现在爸爸和妈妈都不在了,他连想要再商量事情的人都没有了。
薛启洲将手机递给儿子薛航同,他将手机递给妹妹薛航怡,薛家最小的孩子,也是两家人里最小的孩子,薛启泽和陈泊欣的幼女,八岁的薛航怡。
“姑姑,您先点。”
薛宴辞莞尔一笑,“航怡,你和我一样,都是薛家最小的女儿,拿出你的特权,不用和任何人客气。”
“姑姑,奶奶说要我以后都听你的话。”
前言不搭后语的两句话,路知行突然明白妈妈叶承樱离开时的那句,知行,照顾好自己是什么意思了。
妈妈周锦闻离开前,反复交代过路知行,承樱伯母生了一位心心念念的女儿,有条件的时候,一定要去贺一贺。
周锦闻没有用探望这个词,更没有用看这个字,而是用了「贺」。
薛宴辞的出生,带来的是转机,是薛家和叶家的转机,更是两家人的未来。
薛宴辞是男孩,这事都成不了。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期待她是一个女儿,是一个姑娘。
叶家是母系管理,薛家自然也是。
叶家的话事人是叶政君,是叶承樱,是薛宴辞。
薛家的话事人是薛宴辞和薛启洲、薛启泽。
在路知行全面接手叶家之前,叶家的所有生意其实都是叶承樱在打理,即使是叶承明亲自过问的通纳生物,其财务部也是独立于整个企业,由叶承樱直管的。
薛宴辞生来就是块玉。
路知行回头看一眼跪在薛宴辞身后的叶嘉念,她也是一块玉,相较之下的两个儿子,顶多就是块石头。天长日久之后,也许会成为玉,也许不会。
但路知行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成为玉。
妈妈叶承樱这一生已经够辛苦了,而薛宴辞付出的辛苦比妈妈叶承樱的数倍还要多。路知行不想自己女儿叶嘉念过得太辛苦,叶家的姑娘都应该被好好疼爱的。
从爷爷到姥姥,再到大伯父叶承明,直至爸爸和妈妈,从没人嘱咐过路知行一句要他照顾好薛宴辞。所有的一切,在叶承樱一句,知行,照顾好自己中结束了。
玉,是不需要被照顾的,更是不需要被打磨的。
所以,无论是谁,最终其实都会被薛宴辞放到叶家,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猜测,难以捉摸的事。而是,所有人都认为,薛宴辞会将她的孩子放到叶家,而不是把她的丈夫也放到叶家。
这是件极其危险的事,做不好,叶家会易姓,薛家会蒙尘。
路知行想起姥姥叶政君的爱人,姥爷杜仁礼了。
路知行想起爷爷薛安厚的话了,「我从没参与过叶家的事,至于蔺祯有没有参与过,启洲、启泽有没有参与过,我不清楚」。
其实,所有人都没有参与过叶家的事,真正能参与到叶家生意里的外人,只一个,就是自己。
薛宴辞是出于什么目的?难道只是因为爱情吗?难道只是因为婚姻吗?
路知行想不明白。
薛宴辞并不是无人可用,陈让、陈礼、陈临,是姥姥和大伯留给她的朋友和伙伴,所有的一切,从她出生后就已经安排好了。
薛宴辞十二岁那年,无论是否做那个决定,薛家、叶家都会出现今天这一幕。
叶嘉念的既定人生,从出生后也都被安排好了。对于这件事,路知行是知道的,但等到真的想明白这里面的事情,却也只剩下恐惧。
路知行回头看一眼叶嘉念,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知行,别去想那些永远都不会发生的事,正因为是你,所以才能是你。”薛宴辞永远都是这般聪慧,永远都能猜透路知行的想法。
“妈妈,爸爸在想什么事?”叶嘉盛可算是睡醒了。
“你那愚蠢的父亲,正在质疑我对他的爱。”
薛宴辞一句话让路知行红透了脸,薛家、叶家十二口人因着薛宴辞这话齐刷刷看向路知行的那一刻,他只拿起一块披萨喂到嘴里,薛宴辞品味不错,烤菠萝块确实挺好吃的。
“宴辞,可以和你聊聊天吗?”
路知行皱着眉头握紧薛宴辞的手,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陈泊欣找她聊天,简直没有礼貌,而且还在这样一个日子,她能安什么好心?
“老公,先去睡,我很快回来。”
路知行只转身抱了抱她,就上楼去了,薛宴辞上一秒的笑容太可怖了。
确实,以前有爸爸妈妈在,再怎么也得顾着父母的面子,不能教训陈雨欣,但现在,不一样了。
“晓洁,麻烦煮碗面线,我有点儿饿了。”薛宴辞微笑着拜托过庄晓洁后,转头直盯着坐在对面的陈雨欣,“聊什么?”
“宴辞,航怡可以放到你手下,请你教导她到十六岁吗?”
“第一,你有什么资格称呼我「宴辞」?第二,我为什么要教导你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