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望着眼前这艘由九颗头骨幻化而成的“法船”，那船体表面沉浮的头骨轮廓在惨白光芒中若隐若现，如同无数冤魂在无声呐喊。
他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脚下如同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动。
“师父！”
孙悟空上前一步，金箍棒横在身前，火眼金睛警惕地扫视着法船和下方的血河。
他感觉得到，这船虽然被佛光包裹，但那核心的死寂气息与这流沙河的怨毒本源，似乎存在着某种极其危险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猪八戒更是躲到了孙悟空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声音发颤：“猴……猴哥，这船……这船看着比那妖怪还邪门！咱们……咱们真要坐这个？”
木吒眉头微蹙，声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圣僧，此乃菩萨所赐，唯一渡河之法。弱水三千，非此法船不可承载。迟疑不得，速速登船！”
“阿弥陀佛！”
唐僧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带着浓烈血腥和怨气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都压入肺腑深处。
再睁开眼时，那清澈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菩萨点化，西行取经，此乃宿命。
他不再犹豫，抬脚，迈出了第一步。
鞋底踏上那由惨白光芒构成的船身。
嗡！
就在他双足踏上船板的刹那，整个惨白的法船猛地一震！
并非来自风浪，而是来自船体内部！
一股极其低沉、极其压抑、仿佛从九幽地狱最深处传来的嗡鸣，瞬间穿透了外层纯净的佛光屏障，清晰地传入船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声音如同无数怨魂在喉咙深处绝望的呜咽，又像是骨骼在重压下不堪重负的呻吟！
紧接着，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那构成船身的惨白光芒，在船底的位置，骤然变得极其不稳定！
光芒如同沸腾般剧烈波动起来！
九张扭曲、痛苦、充满了无尽怨恨和不甘的人脸轮廓，如同沉在水底的溺尸，猛地从光芒深处“浮”了上来！
它们无声地嘶吼着，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船上的唐僧，巨大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
船底的光芒，瞬间被这九张怨毒人脸映照得一片幽暗，仿佛连接着无间地狱的入口！
“啊！”
唐僧首当其冲，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骇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身体猛地向后踉跄，若非孙悟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几乎要跌下船去！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猪八戒更是吓得“嗷”一嗓子，差点直接跳河，死死抱住了身旁的桅杆，闭着眼睛不敢再看：“鬼！有鬼啊！菩萨救命！”
孙悟空扶住浑身发软的唐僧，金箍棒横在身前，全身肌肉绷紧，火眼金睛死死盯着船底那九张扭曲的怨毒人脸，眼中金光暴涨，厉声喝道。
“木吒！这是何物？！此船到底有何古怪？！”
木吒立于船头，神色依旧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双手合十，口中真言诵念速度陡然加快，一股更加强大精纯的佛力注入法船外层的琉璃佛光之中，将那九张试图冲破光障的怨毒人脸死死压制下去，光芒重新变得稳定。
他沉声道：“此乃渡河必经之劫数！怨念所化幻象，动摇不得本心！圣僧、大圣，速速坐稳！开船了！”
他不再多言，手掐法诀，对着船尾虚空一指！
那艘惨白色的法船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之力推动，缓缓离开岸边，向着那无边无际、怨气滔天的猩红血河中心驶去。
船行河中。
外层纯净的佛光如同一个巨大的琉璃罩子，将整艘法船笼罩其中，勉强隔绝着外界那粘稠、污秽、饱含怨毒的血水。然而，那隔绝并不彻底。
血河之水，粘稠如血浆，翻滚着暗红的泡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无数细小的、形态扭曲的怨魂虚影在污浊的水中沉浮、挣扎、无声地嘶吼。
它们被法船外层的佛光所阻，无法侵入，但那滔天的怨气、死气、绝望的气息，却如同无形的毒雾，丝丝缕缕地穿透佛光屏障，弥漫在船舱之内。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和腐烂气息，冰冷地刺入肺腑。
耳边仿佛有无数窃窃私语，那是亿万沉沦于此的怨魂残留的诅咒和悲泣，汇聚成令人心神摇曳的魔音。
光线也变得极其昏暗，只有法船自身散发的惨白光芒和船体佛光的微芒，映照着船上几张同样惨白凝重的脸。
唐僧盘膝坐在船中，紧闭双眼，双手死死掐着佛珠，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嘴唇急速翕动，一遍又一遍地诵念着《心经》，试图以佛法的力量抵御这无孔不入的怨煞侵袭，安抚自己几乎要崩溃的心神。
然而，那船底深处，九张怨毒人脸被暂时压制下去后，依旧不断传来低沉压抑的呜咽和怨毒的嘶嘶声，如同附骨之蛆，不断啃噬着他的意志。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僧袍，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猪八戒缩在船舱一角，庞大的身躯蜷成一团，双手紧紧捂着耳朵，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
“别念了……别念了……俺老猪什么都没干！别找俺……俺就是一头好色的猪！菩萨保佑！佛祖保佑！”
他脸色发青，绿豆小眼里满是惊恐，显然被这环境折磨得不轻。
孙悟空盘坐船头，金箍棒横于膝上。
他双目微阖，似乎入定，但周身那层淡淡的护体金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凝实。
金光流转，将试图靠近他身体的丝丝怨气无声地灼烧湮灭。
他看似平静，但紧抿的嘴角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正全力运转法力，抵抗着外界无时无刻的精神侵蚀。
火眼金睛虽未睁开，神识却如同最精密的罗网，警惕地扫视着法船内外的每一丝能量波动，尤其是船底那核心处传来的、令他极度不安的死寂源头。
木吒则肃立在船尾，如同定海神针。
他双手不断结印，口中真言诵念不绝，周身散发着柔和的佛光，如同灯塔般稳定着整个法船的佛光屏障，抵抗着血河怨气的疯狂冲击。
他的目光，偶尔会极其隐晦地扫过船底深处那被佛光重重封锁的“核心”，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而沙僧，沙悟净。
他沉默地坐在靠近船舷的位置，背对着所有人，面向着船外那翻涌的、猩红的、充斥着无数怨魂的血河。
他高大的身躯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块沉默的礁石，几乎与船舱的阴影融为一体。
没有人注意到，他那只放在膝盖上的右手，宽大的袍袖之下，正紧紧攥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串冰冷的、由九颗缩小了许多倍、但同样惨白、同样眼眶空洞的骷髅头骨串成的项链。
头骨极小，只有指甲盖大小，表面异常光滑，仿佛被摩挲了无数岁月。
此刻，这串微缩的骷髅项链，正隔着衣料，紧贴着他的掌心。
当法船行至血河中心，怨气最为浓烈、外界无数怨魂冲击佛光屏障最为疯狂的时刻，当船底深处那九道被封印的怨毒意志不甘地发出最强烈的共鸣和嘶吼时——
沙僧的掌心，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串项链传来的、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震颤！
每一颗微缩的头骨，都在他的掌心轻轻跳动，仿佛与船底深处那九道庞大怨念的脉搏相连！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带着无尽轮回绝望的哀鸣与诅咒，顺着项链，如同细微的电流般，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掌心，沿着手臂的经络向上蔓延！
沙僧的身体纹丝不动，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改变。只有那双隐藏在阴影里的、暗金色的瞳孔，在无人看见的角度，骤然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动摇，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一丝了然。
果然如此。
天庭？佛门？都是一般货色！
他攥着项链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冰冷的触感，那无声的哀鸣，如同最深刻的烙印，一遍遍提醒着他被赋予的、不可言说的使命。
他沉默地承受着，如同深渊本身，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和感知，都死死地封存在那副沉默如山的躯壳之下。
目光穿透船体微弱的佛光，望向那猩红污浊的河水深处，仿佛能穿透无尽怨魂，看到更遥远、更黑暗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