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潮笺·盐脉
秋分过后，盐田的稻穗渐渐沉了头，萧凡带着弟妹在田埂上捆稻束时， youngest brother 脚踩进泥里突然\"哎哟\"一声——不是扎了刺，是鞋尖踢到块硬东西，扒开浮泥一看，是块巴掌大的青石板，板上蒙着层白霜似的盐晶，擦去晶粒，露出些歪歪扭扭的刻痕，像极了徐老人抄本里画的\"盐脉走向图\"。
\"这石板怎么埋在稻根边？\"妹妹蹲下来摸石板边缘，指腹蹭到个凹进去的\"渗\"字，笔画里还嵌着碎稻壳，\"刚才捆这边稻束时，就觉得稻杆比别处软，穗粒也空了些，是不是跟这石板有关？\"话音刚落，她脚边的泥里突然渗出些清水，混着细盐粒往石板缝里钻，把刻痕泡得更清楚了。
徐老人正蹲在晒谷场翻晒新收的稻子，听见动静捏着草帽跑过来，手里的木耙\"哐当\"掉在谷堆上，谷粒滚了一地。\"别动这石板！\"他蹲下来扒开泥看，指腹沿着刻痕摸——那是条蜿蜒的线，从石板往盐田深处延伸，尽头画着个小圆圈，圈里刻着\"卤眼\"二字，\"老辈人说盐田地下有'盐脉'，卤眼就是脉眼，要是卤眼漏了，卤水会往上渗，稻根泡在卤水里就会烂。\"
萧凡拿小锄轻轻挖石板周围的泥，挖了半尺深，见石板下连着根粗陶管，管身裂了道缝，缝里正往外冒卤水，带着股咸涩味。\"这陶管是老盐工埋的导卤管。\"徐老人摸着陶管裂处，\"秋天地下水位高，卤水压大，老管子经不住就裂了，卤水渗到稻根下，稻杆吸了咸水，看着青，其实内里早空了。\"
妹妹突然指着不远处的稻束：\"哥你看！那几束稻子歪得厉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有十几束稻子斜斜扎在泥里，稻穗垂在地上，扒开稻杆一看，根须竟烂成了褐色，沾着些发黏的泥。\"这一片都得查。\"老张扛着锄头过来，用锄尖扒开旁边的泥，\"我家那片也有几株这样的，当时以为是虫咬的，现在看怕是卤水渗过来了。\"
徐老人翻抄本翻得手指发颤，抄本夹页里夹着张泛黄的麻纸，是民国时盐工记的《盐田护稻录》，上面写着：\"卤眼漏，需用'盐黏土'堵，取盐田边含碱的胶泥，掺上草木灰捣匀，塞住裂处，卤水便不渗。\"他猛地站起来：\"村东头盐井边有盐黏土！老盐工们以前堵井缝都用那土。\"
萧凡带着弟妹去取盐黏土时，日头正烈，盐井边的土泛着灰，捏一把能成团，松手不散。妹妹用竹筐装土时，发现土堆里埋着个旧陶瓮，瓮口盖着块木板，板上写着\"备卤漏\"三个字。\"这肯定是老盐工留的。\"弟弟扒开木板，见瓮里装着些碎陶片和麻线，\"这些陶片正好补裂缝！\"
往回走时，徐老人正用竹片刮陶管裂处的泥，刮干净后，萧凡把盐黏土和草木灰倒在石臼里捣，妹妹往里面加了些碎陶片，捣成了稠糊糊的泥。\"得趁热堵。\"徐老人舀了勺热盐水浇在泥上，\"盐水能让黏土更黏，堵得更牢。\"
萧凡用手把泥往陶管裂处塞，塞到一半，妹妹突然喊：\"哥你看水里！\"之前那罐鱼苗不知何时被弟弟放在了田埂边，此刻罐里的鱼正往陶管方向游，尾鳍拍着罐壁，像在指哪里。萧凡顺着鱼指的方向摸陶管，果然在另一处摸到个小裂孔，正往外渗卤水。
\"这鱼成精了！\"弟弟蹲在罐边笑，\"之前除虫它指虫窝，现在漏卤水它指裂孔。\"徐老人也跟着笑：\"不是成精，是这鱼在盐田待久了，早习惯了卤水味，哪有卤水渗，它就往哪游——老盐工们以前养这鱼，就是为了看盐田动静。\"
堵完陶管，徐老人把那块刻着盐脉图的石板立在田埂上，石板上的\"渗\"字对着陶管，像个警示牌。\"得在抄本上记下来。\"他从怀里掏出抄本，在新的一页写下：\"秋分卤眼漏，盐黏土掺草木灰、碎陶片堵之，鱼苗可辨渗处，记于盐脉。\"
过了两天，萧凡再去看那片稻子，发现歪倒的稻束竟直了些，捏着稻杆摇了摇，根须抓得紧了。妹妹摘了粒稻穗剥开，里面的米粒饱满，没之前的空瘪样。\"这土办法真管用。\"她把米粒放在手心，\"老盐工们怎么什么都想到了？\"
徐老人坐在田埂上晒暖，抄本放在膝盖上，风吹得页角沙沙响。\"不是想到，是熬出来的。\"他指着盐田远处的老盐井，\"一辈辈人守着这盐田，稻子烂了就找原因，卤水漏了就想办法堵，这些法子都是拿亏吃出来的，记在石板上、瓮里，就是怕后来人再走弯路。\"
萧凡望着盐田，日头洒在稻束上，金闪闪的，风一吹，稻杆互相撞着响，像在说话。盐黏土堵着的陶管处，泥已经干硬，和周围的泥融在了一起。他突然觉得，这盐田就像个人，有脉有气，老盐工们留下的不只是石板、陶瓮，是懂它脾气的心思——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漏卤水，知道用什么能堵，知道哪样东西能帮着看动静。
弟弟突然喊：\"哥！鱼罐里又有新环纹了！\"萧凡走过去看，罐里的鱼尾鳍上又多了道浅纹，新旧环纹叠在一起，像串小算盘珠。\"等稻子彻底晒干，就把这鱼放回卤池去。\"徐老人说，\"它帮盐田看了这么久，也该回自己地方了。\"
秋风带着稻子的香掠过盐田，盐井边的盐黏土轻轻泛白，像在应和。萧凡知道，这故事还长，明年开春翻地时，说不定又能挖出老盐工留的东西，是块石板，或是个陶片，上面记着盐田的事——只要有人愿意弯腰去捡，愿意记在心里，这盐田的脉，就永远断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