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界，究竟是何方天地？朕，又该如何归去？”
女帝李如玉的问题，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砸在鹿玖的心口。他张着嘴，像个离水的鱼，徒劳地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能怎么说？说这里是地球？说现在是21世纪？说您老人家可能是被陨石砸过来的？还是说您这穿越套餐暂时没有返程票？
客厅里一时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冰箱压缩机嗡嗡的低鸣，以及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车流声，提醒着鹿玖这不是一场荒诞的梦。节能灯惨白的光线照着女帝那张褪去了龙袍威严、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她眼中那丝迷茫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漾开微澜，却让鹿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祖宗要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心情不爽……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胸口和手腕，又瞟了一眼地上那团被捏成抽象艺术的防盗门锁芯，感觉自己的小命比刚拆封的薯片还脆。
“呃…陛下…”鹿玖搜肠刮肚，试图组织语言，“这个…说来话长！非常复杂！涉及…呃…空间理论？平行宇宙？总之就是…您可能暂时回不去了！”他豁出去了，闭着眼睛喊出最后一句，然后立刻抱头蹲防，准备迎接女帝的雷霆之怒。
预想中的掌风或者龙爪手并没有落下。
鹿玖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只见李如玉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有些放空，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上运动裤的松紧腰头，那简单的棉布触感，似乎成了她与这个陌生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连接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既来之，则安之。”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但细听之下，少了些杀伐果断，多了些沉沉的无奈，“朕乃天子，岂能困守于这…陋室？”她嫌弃地扫了一眼狼藉的客厅，目光最终定格在那个被可乐渍污染了一角的冰箱上，“鹿爱卿，朕饿了。速备御膳。”
御膳？！
鹿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看看冰箱里那半碗隔夜的红烧肉盖饭，再看看女帝陛下那理所当然的表情，感觉自己的钱包在哀嚎。金瓜子是值钱，但也经不起顿顿米其林三星的造啊！
“陛下！”鹿玖立刻换上一副苦口婆心的表情，“微服私访！您刚说了要微服私访！这御膳…太招摇了！不符合您低调探查民情的大计啊！不如…我们去市集？就是…菜市场！不对，超市！对！超市！那里什么吃的都有！新鲜！还便宜！您还能顺便…体察一下此界的民风民俗？”他努力把“省钱”两个字包装得冠冕堂皇。
“市集？超市？”李如玉的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个新名词有些戒备。但“体察民情”几个字似乎戳中了她的帝王本能。她略一沉吟，微微颔首：“准奏。带路。”
鹿玖如蒙大赦，赶紧抓起自己那个屏幕碎裂、顽强活着的手机和钥匙（还好门锁芯虽然废了，钥匙还能插进去勉强锁门），又看了看女帝身上那身便利店出品、价值不超过一百块的“常服”，感觉还是少了点什么。
“陛下，”他小心翼翼地建议，“您…要不要戴个帽子？或者口罩？” 就女帝陛下这颜值和气质，穿着运动服也像微服出巡的公主，太扎眼了！
李如玉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接过鹿玖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一顶黑色鸭舌帽（他以前公司发的，印着巨大的“码农之光”）和一个普通的蓝色医用口罩。她皱着眉把鸭舌帽扣在束起的发髻上，又别扭地把口罩挂上耳朵，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
嗯…虽然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得能杀人，但好歹遮住了大半张惊世骇俗的脸，勉强像个…气质特别冷的运动系美女？
鹿玖松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陛下，请随微臣…呃，随我来！”
夜色已深，小区里还算安静。鹿玖像个忠心耿耿又提心吊胆的侍卫，落后女帝半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李如玉倒是步履沉稳，腰背挺直，即使穿着运动服，也走出了龙行虎步的气场。她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探究，目光扫过停放的汽车（“铁甲兽？”），掠过路灯（“永不熄灭的琉璃灯盏？”），最后落在小区门口那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大型超市。
“这便是…超市？”李如玉看着那巨大的玻璃门自动滑开，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货架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这“市集”的规模和气派，远超她的想象。
“对！陛下，这就是超市！您…您跟紧我！”鹿玖生怕这位祖宗走丢或者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赶紧带着她汇入人流。
一进入超市，李如玉身上的雷达仿佛瞬间全开！
她对那自动滑开又合拢的玻璃门研究了半天（鹿玖解释“感应门”后，她才勉强接受不是妖法）。
她对脚下光滑如镜的地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此乃何石？竟如此平整？”）。
她对头顶密密麻麻、散发着强光的日光灯管群表示极度不适（“妖火如此之盛？刺眼！”）。
她对空气中混杂的熟食香气、水果清香、还有生鲜区淡淡的腥味皱起了鼻子（“气味混杂，有失体统！”）。
她对货架上堆积如山的各种包装商品看得眼花缭乱（“此界物产竟如此丰饶？只是这器物包装，花哨无用！”）。
她对推着购物车穿梭的人群产生了强烈的疑惑（“此等带轮铁笼，作何之用？囚车？”）。
鹿玖感觉自己像个带幼儿园小朋友春游的保姆，还是带了个随时可能拆了幼儿园的那种。他一边快速抓了几包方便面、速冻水饺（省钱！），一边还要随时解答女帝陛下十万个为什么。
“陛下，那是购物车！装东西的！不是囚车！”
“那是收银员！结账的！不是库房总管！”
“那是薯片！膨化食品！不能当暗器扔！”
“别碰那活鱼！陛下！那是卖的！不是观赏的！”
鹿玖感觉自己嗓子都要冒烟了。就在他心力交瘁地推着购物车，准备去结账区速战速决时，变故陡生！
前方生鲜区附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尖叫！人群像炸了锅的蚂蚁一样向两边散开！
“抓住他！小偷！”
“别跑！拦住他！”
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身材瘦小的男人，手里抓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女式挎包，像只受惊的兔子，在人群中疯狂地左冲右突，撞翻了好几个货架，薯片、糖果、饮料瓶哗啦啦滚了一地！一个穿着超市制服的大妈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着，显然是受害者。
那小偷慌不择路，竟然直直地朝着鹿玖和李如玉的方向冲了过来！他面目狰狞，眼神凶狠，手里不知何时还亮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弹簧刀，胡乱挥舞着，试图吓退挡路的人：“滚开！都他妈滚开！”
“啊——！”周围的顾客吓得尖叫躲避，瞬间清空了一条通道。
鹿玖头皮瞬间炸开！他下意识地想拉着女帝躲开，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小偷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冲到了他们面前，锋利的刀尖带着一股腥风，直直地刺向挡在购物车前的鹿玖！
“小心！”鹿玖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那刀尖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安静站在鹿玖侧后方、仿佛对周遭混乱漠不关心的李如玉，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只有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冰霜冻结了周围的空气！她甚至没有看那小偷一眼，目光依旧平淡地扫过旁边货架上的一排酸奶。
在那弹簧刀距离鹿玖腹部只有不到十公分的刹那，李如玉那只戴着便利店买来的廉价橡胶手套（鹿玖怕她嫌弃超市购物车脏硬塞给她的）的手，如同穿花蝴蝶般，极其随意地探出！
动作快如闪电！精准如外科手术！
她的食指和中指，如同铁钳般，在电光火石间，稳稳地夹住了那高速刺来的弹簧刀刀刃！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颤鸣！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小偷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脸上狰狞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极度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感觉自己的刀不是刺中了人，而是刺进了一块万载玄冰！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刺骨的巨力从刀身上传来，顺着他的手臂瞬间蔓延全身，让他整条胳膊都麻木了！
他拼尽全力想要抽回刀，但那两根戴着蓝色橡胶手套的手指，却如同焊在了刀刃上，纹丝不动！
李如玉这才缓缓转过头，那双被口罩遮掩、只露出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地看向那个小偷。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纯粹的、俯视蝼蚁般的漠然。
小偷对上那双眼睛，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他如坠冰窟！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眼神！那感觉，比被最凶恶的毒蛇盯上还要恐怖百倍！
“滚。”
一个冰冷的、毫无情绪波动的字眼，从李如玉口罩下清晰地吐出。
下一秒，她夹着刀刃的手指，极其随意地一拧！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那精钢打造的弹簧刀刀刃，竟然如同脆弱的饼干一般，被她硬生生用两根手指掰断了！
断掉的半截刀尖“当啷”一声掉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小偷握着只剩下半截刀柄的弹簧刀，彻底傻了，呆若木鸡地看着地上那截断刃，又看看李如玉那双戴着滑稽蓝色橡胶手套的手，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恐怖景象。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他怪叫一声，扔下半截刀柄和抢来的挎包，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撞开人群，疯了一样逃出了超市，速度比来时快了十倍不止！
超市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看着地上那截闪着寒光的断刃，看着那个穿着普通运动服、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手上还套着超市免费蓝色橡胶手套的神秘女子。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一幕，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视觉冲击力！两根手指掰断弹簧刀？！这他妈是拍电影吗？！
超市大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捡起自己的包，看着李如玉，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半天才憋出一句：“谢…谢谢啊姑娘！你…你练过啊？”
李如玉没有理会大妈，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她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手指上沾到的一点金属碎屑，慢条斯理地脱下了那只蓝色的橡胶手套，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然后，她看向还僵在原地、保持着抱头蹲防预备姿势的鹿玖，口罩上方露出的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丝不耐：
“鹿爱卿，发什么呆？御膳呢？”
鹿玖一个激灵，如梦初醒。他看着女帝那波澜不惊的眼神，再看看地上那截断刃，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已经碎成了二维码，扫都扫不出来了。他手忙脚乱地扶正被撞歪的购物车，把散落的东西胡乱塞回去，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买…买好了！陛下！这就结账！这就结账！”
他推着车，像逃难一样冲向收银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位祖宗逛个超市都能上演全武行，再待下去，指不定把超市当演武场给拆了！
排队结账时，鹿玖掏出手机准备扫码支付（屏幕裂了但还能用）。李如玉站在他身边，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超市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深邃的瞳孔中映照着城市璀璨的万家灯火。她的眉头，在口罩的遮掩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动。
就在刚才制服小偷、手指发力折断刀刃的瞬间，她体内沉寂已久、如同涓涓细流般的内力，似乎受到某种外界刺激，极其微弱地、短暂地跳动了一下！那感觉，就像在无边无际的黑暗荒漠中，突然捕捉到了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熟悉的气息波动！
虽然微弱得如同幻觉，转瞬即逝，却像一道惊雷，在她沉寂的心湖中炸开！
这个世界…并非完全死寂？！
鹿玖付完钱，拎着两大袋“御膳”（速冻食品和方便面），看着女帝陛下站在超市门口，对着车水马龙的城市夜景出神的侧影，那被鸭舌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晚风吹动她束起的发尾，竟透着一丝孤寂的意味。
“陛下？”鹿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李如玉缓缓收回目光，那丝异样的波动早已消失无踪，眼神重新变得深不见底。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示意鹿玖带路。
回去的路上，鹿玖拎着沉甸甸的袋子，偷瞄着身边沉默的女帝。超市的惊魂一幕还在他脑海里回放，但此刻，他更在意的是女帝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仿佛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陛下…”鹿玖鼓起勇气，小声问，“您刚才…是不是感觉到什么了？”
李如玉的脚步顿了一下，侧过头，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鹿玖的脸，带着审视。片刻，她才淡淡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缥缈：
“此界虽无灵气，却非…全然死地。”
说完，她不再言语，加快步伐向前走去，明黄色的运动服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鹿玖愣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印着超市LoGo的塑料袋。速冻水饺的包装在路灯下反着光。
他忽然觉得，这袋“御膳”，好像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