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允子领了甄嬛的命令,不敢有半分耽搁,攥紧手中的宫灯便往碎玉轩外跑。
此时寅时刚过,天色仍蒙着一层墨青,宫道上的石板路被昨夜的春雨浸得湿滑,倒映着檐角零星的灯火。
他心中记挂着小主的嘱托,脚步越发急促,宫靴踏在石板上,发出哒哒的脆响,溅起细碎的泥点。
谁知行至御花园时,脚下猛地一滑——竟是踩到了积水洼里的青苔。
小允子惊呼一声,整个人往前扑去,宫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烛火瞬间熄灭。
他重重磕在一旁的牡丹花坛边沿,后背沾了满是泥浆的草屑,发髻也散了半边,额角更是被石块蹭出一道红痕。
“坏了!”小允子顾不上疼,连忙爬起来。他瞧着自己满身泥水,官衣下摆还沾着几片湿叶,顿时慌了神。
华妃娘娘素来爱洁,且正借着皇上离宫立威,自己这般狼狈模样去翊坤宫回话,非但办不好差事,反倒会被斥为“失仪”,连累小主受责。
他不敢耽搁,转身便往碎玉轩折返,只想换身干净官衣再去。
可这脚下的石板路实在湿滑,加上方才摔得腿软,刚跑了两步,脚踝又是一扭,整个人再次摔在地上。
这一跤比先前更重,右脚踝当即肿了起来,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额上渗出冷汗。
“嘶——”小允子咬着牙,强撑着爬起来,右脚落地时疼得发颤,只能一瘸一拐地往前挪。
往日不过半刻钟的路程,今日却走得格外艰难,等他挪到碎玉轩宫门外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天色亮了大半。
他扶着宫墙,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就见浣碧提着食盒从里头出来,想来是去御膳房提膳食的。
浣碧一眼便瞧见了他,当即皱起眉头,快步上前:“小允子?你怎么就回来了?”
“娘娘的假可曾回了?怎的弄得这般狼狈?”
小允子见了她,如同见了救星,急得声音都发颤,躬身回话:“浣碧姐姐!奴才该死!”
“方才往翊坤宫去的路上,踩滑了积水摔在花坛上,满身泥水实在不敢去见华妃娘娘,怕污了贵人的眼,也怕连累小主。”
“想着回来换身衣裳再去,谁知路上又摔了一跤,把脚踝给崴了……”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肿起来的右脚,脸上满是焦灼:“姐姐,您快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
“可别误了小主告假的事!”
“您赶紧打发小连子去翊坤宫回话,就照小主吩咐的,说小主夜间染了风寒发热,恐过病气给娘娘和各位小主,今日请旨静养,痊愈后必亲自登门请罪!”
浣碧听得小允子这话,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她抬眼望了望天色,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宫道上往来的宫人脚步声渐密——这光景,离卯时正刻怕是只差一刻钟了。
“糊涂东西!”浣碧又急又气,却也顾不上责备,跺脚道。
“华妃娘娘最是看重卯时请安的规矩,这时候才打发人去,不是明摆着让她挑错吗?”
她看了眼小允子肿得老高的脚踝,终究是把后半句骂人的话咽了回去,转身就往里闯,“小连子!小连子!”
小连子正在偏殿擦扫尘,听得呼喊忙不迭跑出来,见浣碧脸色铁青,忙躬身问:“姐姐何事这般急?”
“你现在就往翊坤宫去!”
“替小主回话,就说小主夜半偶感风寒,发热起不来身,怕过了病气给娘娘和各位主子,今日特请旨静养。”
“等病好了,必定亲自去翊坤宫给华妃娘娘请罪!”她攥着小连子的胳膊,眼神锐利。
“记住,见了华妃娘娘要多磕头,就说小主实在起不来,不是有意违逆。”
“路上用跑的,一刻也别耽搁!”
“嗻!”小连子不敢怠慢,撩起袍子就往外冲,刚跑出两步又被浣碧叫住。
“回来!”浣碧从袖中摸出块碎银子塞给他,“若遇上拦路的侍卫,就说是碎玉轩有急事禀报华妃娘娘,这银子你拿着打点。”
小连子接过银子,揣进怀里,头也不回地往翊坤宫方向奔去。
浣碧这才回身扶小允子,见他疼得龇牙咧嘴,叹了口气:“进来吧,让小厨房烧点热水给你擦擦,我去取红花油来。”
她扶着他往耳房走,低声道,“你也是,多大的人了还摔两跤,若是误了小主的事,仔细你的皮!”
小允子嗫嚅着:“奴才该死……只是那石板路滑得很,黑灯瞎火的没看清……”
“罢了,现在说这些没用。”浣碧推他进耳房,“赶紧收拾干净,别让小主瞧见担心。”
寝殿内静得能听见自鸣钟的滴答声,甄嬛盖着绣着缠枝莲纹的锦被,脸色因刚发过汗而透着层淡淡的粉,眉头却依旧微蹙,像是在梦里仍有烦忧。
槿汐端坐在床沿的小凳上,手里拿着柄银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扇着风,目光却时不时瞟向窗外,眼底藏着几分焦灼。
卯正的梆子声在宫道上沉沉响起,三响过后,余音穿透糊着云母纸的窗纸,落在碎玉轩寝殿内,反倒衬得周遭愈发寂静。
槿汐刚放下手中的素面团扇,见甄嬛睡得不安稳,便轻手轻脚上前,替她掖了掖绣着缠枝莲纹的锦被。
指尖无意间触到甄嬛露在被外的手背,温温的带着薄汗——方才那碗姜汤效力正好,汗出得透,想来发热能退些,小主也能松快些。
可转念一想,她心头又沉了下去:小允子去翊坤宫回话,这都过了卯正一刻,怎么还没回来?
莫不是出了岔子?
正思忖间,殿外传来一阵细碎却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径直往寝殿而来。
槿汐心中一动,连忙掀帘迎出去,定睛一看,竟是翊坤宫掌事太监周宁海,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皆是一脸肃穆。
她不敢怠慢,连忙躬身行礼,语气恭谨:“周公公大驾光临,碎玉轩有失远迎。”
“不知公公今日前来,可是华妃娘娘有何吩咐?”
周宁海眼皮都未抬一下,径直越过她往殿内扫视一眼,语气冷硬如冰:“你家莞贵人呢?”
“今日卯时正的请安,满宫妃嫔皆至翊坤宫,偏就少了她一个。”
“怎的,是瞧着皇上离宫、皇后静养,便敢坏了宫规,不来给娘娘请安了?”
这话如一盆冷水浇下,槿汐心头咯噔一下,瞬间慌了神——小允子明明去回话了,怎么黄规权竟像是一无所知?
难不成小允子路上真出了大事?
她脑中思绪翻飞,面上却不敢露半分慌乱,连忙躬身回话:“黄公公息怒!”
“并非小主故意旷了请安,实在是事出有因。”
“小主昨夜偶感风寒,后半夜便高热不退,至今还昏沉睡着,连起身的力气都无。”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小主怀着龙嗣,素来谨慎,怕过了病气给华妃娘娘与各位小主。”
“一早便打发了碎玉轩的小允子公公去翊坤宫回话,恳请娘娘恩准静养,待痊愈后再亲自登门请罪。”
“怎的,公公竟没见到小允子?”
黄规权闻言,眉头拧了拧,似是恍然,却依旧摆着居高临下的姿态,冷声道:“翊坤宫今日卯时正便按名点卯,从头到尾,何曾见过什么小允子?”
“莞贵人当真病了?还是借着有孕的由头,故意藐视娘娘的规矩?”
他说着,往前迈了两步,目光直逼槿汐:“娘娘说了,宫中规矩大于天。”
“便是有孕在身,也该遣人及时回话。”
“如今请安时辰已过,回话的人影子都没见着,这不是藐视宫规是什么?”
槿汐心中愈发焦灼,却依旧维持着镇定,躬身道:“公公明鉴!小主绝无藐视娘娘与宫规之意!”
“许是小允子路上出了变故,耽搁了时辰。”
“小主身子不适是真,腹中龙嗣更是金贵,断然不敢拿这事欺瞒娘娘与公公。”
“欺不欺瞒,一看便知。”
黄规权冷哼一声,抬步便要往内殿走,“娘娘有令,若莞贵人当真抱恙,便请太医诊治;
“若只是托词,可就休怪娘娘按宫规处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