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将听竹轩彻底隔绝成了一座孤岛,却也将其包裹成一个更加紧密、温暖的世界。院中的积雪深可没膝,举目四望,天地间唯余一片纯净的莽莽苍苍,连平日里喧嚣的溪流声,都被这厚重的雪层吸纳,变得沉闷而遥远。
墨尘年纪大了,越发畏寒,除了必要的起居,大多时候都待在自己生着炭火的房中,或是看书,或是假寐。念初倒是对这银装素裹的世界充满了无穷的好奇,奈何年纪小,沈星晚不敢让他长时间待在户外,只得允许他在廊下 cleared 出的空地上,堆个小雪人,或是用小小的手掌印下几个图案,便要被唤回屋中暖和许久。
如此一来,堂屋便成了顾言与沈星晚最主要的日常活动空间。那盏紫檀竹影灯几乎终日亮着,将温暖朦胧的光晕洒满每一个角落,驱散了冬日的阴霾与压抑。
顾言将他未完成的小型妆奁和各种工具移到了堂屋靠近炭盆的桌案上。制作那些微小的齿轮和轴承,需要极其稳定的手和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寒冷会让手指僵硬,细微的误差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炭盆散发出的持续暖意,恰好提供了最适宜的环境。
他伏案工作时,神情是惯有的专注,眉头微蹙,眼神锐利如鹰,只是那锐利之中,不再有往日的肃杀,而是沉淀为一种匠人般的沉静与执着。他的指尖捏着细小的刻刀或锉子,在坚硬的木料或铜片上细致地雕琢打磨,发出极其轻微、却富有韵律的声响。
沈星晚则占据了桌案的另一端。她的医书、笔记,以及一些正在处理的药材摊开来。天气寒冷,她担心药材受潮生霉,需得时常翻检。有时,她会就着灯光,仔细辨别某种草药的性状,记录下新的心得;有时,则会取出古琴,轻轻拨动琴弦,弹奏一小段已然娴熟不少的曲调。那清越的琴音在温暖的空气中流淌,与炭火的噼啪声、顾言手中工具的细微声响交织,非但不显突兀,反而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
两人各据一方,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互不打扰。然而,一种无形的纽带却将他们紧密相连。
沈星晚偶尔抬头,目光越过摊开的书页,落在顾言专注的侧脸上。灯光勾勒出他冷硬却又日渐柔和的轮廓,看着他为了一处微小的榫卯能够完美契合而反复调整,那份耐心与坚持,总会让她心中泛起柔软的涟漪。她会不动声色地起身,将炭盆里新添几块银炭,或是将他手边那杯已然微凉的茶水换成温热的。
顾言虽未抬头,却总能精准地感知到她的动作。在她添炭时,他会稍稍停下手,待她回到座位,才继续之前的活计。在她换茶时,他会极自然地接过,指尖与她有瞬间的触碰,温热的杯壁驱散了指尖因长时间接触金属工具而带来的微凉。他从不言谢,只是在她坐回原位后,会抬眸看她一眼,那深邃的眼中,有光影浮动,一切尽在不言中。
有时,沈星wa会遇到医书上难解的疑问,会轻声自语,蹙眉思索。顾言虽不通医理,却往往能以其过人的逻辑和洞察力,提出一些跳出框架的见解,虽未必直接解决问题,却时常能给她带来新的思路,让她茅塞顿开。而她,也会在他对着某个复杂的机括结构凝神苦思时,递上一块她亲手做的、甜而不腻的桂花糕,或是轻声提醒他活动一下僵直的颈项。
这日午后,顾言终于完成了妆奁所有内部构件的制作,开始进行最后的组装。这是最关键也最需小心的一步,那些细小的齿轮、发条、卡榫必须精准地对位、嵌合,任何一点偏差都会导致整个机关失效。
他屏住呼吸,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沈星wa也停下了手中的事情,静静地看着他,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生怕打扰到这关键时刻。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只有齿轮被轻轻推入位置的、极其细微的“咔哒”声偶尔响起。
终于,当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联动卡榫被小心翼翼地对准、轻轻按压到位后,顾言长长地、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他拿起那个不过巴掌大小、外观古朴的紫檀木妆奁,手指在底部一个隐蔽的机括上轻轻一拨。
“嗒”的一声轻响。
妆奁的盖子应声而开,动作平滑流畅,毫无滞涩。更妙的是,内部还有一层小小的、同样依靠机关驱动的托盘,在匣盖开启的同时,缓缓向上升起,恰好将放置在其中的物件(他随手放了一枚沈星晚常用的、素净的银簪)呈现在最方便取用的位置。
成功了!
顾言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一抹难以抑制的、如同孩童般纯粹的喜悦光芒。他抬起头,第一时间便看向沈星晚。
沈星晚早已看得目瞪口呆,此刻对上他亮得惊人的眼眸,心中亦是充满了巨大的惊喜与骄傲。她忍不住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巧夺天工的小小妆奁,赞叹道:“太神奇了!顾言,你真是……太厉害了!”
顾言将妆奁递到她面前,声音因激动而略显低沉:“给你的。”
沈星晚怔住,这才明白,他耗费如此多心血制作的这个精妙物件,竟是为她准备的。一股巨大的暖流猛地冲撞着她的心扉,让她鼻腔发酸,眼眶瞬间就湿润了。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尚带着他体温的妆奁,指尖抚过光滑的木面,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无比沉重的心意。
“我……”她哽咽着,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顾言站起身,看着她感动得几乎落泪的模样,心中那片柔软之地被彻底触动。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妆奁,而是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沈星晚顺势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手中紧紧握着那个小小的妆奁,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只觉得外面天寒地冻又如何?这方寸天地,便是她最温暖、最安稳的归宿。
“往后,你的簪环首饰,便让它替你保管。”他在她头顶低声说道。
“嗯。”沈星晚在他怀中重重地点头,泪水终于滑落,却是喜悦的泪水。
炭火噼啪,灯光温然,映照着相拥的两人。窗外是冰封雪盖的酷寒,窗内却是情深意暖的春天。这雪,不仅封住了山,似乎也将所有的幸福与温暖,都牢牢地锁在了这听竹轩内,锁在了他们彼此紧贴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