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荒容已经醒了。
他平静地躺在床上，面容慈祥而苍老，经过一番折腾，双手更加干枯。右手手背上更是因为针孔而多出几片淤青。
一瓶药输完，护士重新换了针管，换到左手。
顾霜辰帮爷爷轻轻揉着手背，陪着说笑。
顾荒容笑着笑着，便叹了气：“我听说，你要做图书？”
顾霜辰手上的动作一顿，点点头：“嗯。”
“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欢你们碰这些，但是时移世易，太多的束缚只会阻碍顾氏的发展。你去做吧！只是要记住，文字，往大了说，是民族的魂，往小了说，是一个人的心。你要保证，凡事经你手的文字，必须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顾荒容说完，浑浊的眼里渐渐有了光。
“那个女学生……我听老郑说，做学问还不错。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正四面楚歌，把她招进顾氏，只会授人以柄。”
顾霜辰点点头：“我知道，爷爷，您放心，我知道轻重。”
顾荒容缓缓闭上眼，良久，沉沉叹了一声：“把你父亲和你大哥叫过来。”
顾霜辰应了一声，起身出去。
不一会儿，顾远带着两个儿子推门进来。
“爷爷，您怎么样了？”顾霜桥一进门就走到爷爷床前，蹲下身子，轻轻握住爷爷的手。
“孩子，我没事。”顾荒容缓缓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担心。
“你们不要错怪了孙阿姨，我今天出门，看到路边有铺子在搞活动，就没忍住试吃了一块糕点，当时也没跟人家问清楚，觉得挺好吃的。现在想想，问题大概出在那里。”
顾远依旧沉着脸色：“我知道了。”
顾霜桥又是关心又是责备：“爷爷，您也太不小心了！以后您出门，身边可得跟着人！”
“好孩子，你们去忙吧！”顾荒容看着顾霜桥，脸上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你很像我。”
顾霜桥眯起眼睛，笑得憨憨地，有些可爱：“那我一定很帅！”
顾荒容被逗得哈哈大笑，一不小心又咳起来。
大家手忙脚乱，倒水的倒水，顺气的顺气。
顾荒容连连摆手：“没事！看着你们都好，我高兴。”
顾远率先出了门，顾霜辰和顾霜桥留在房间看着爷爷入睡才离开。
顾霜辰从房间出来，向管家要了剪刀，去了小花园。
临溪的冬天，小花园里也很热闹，紫罗兰、三色堇，茶梅……顾霜辰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顾霜桥安抚了母亲的情绪才跟着走过来，正好看见顾霜辰拿着剪刀朝老爷子最喜欢的腊梅走了过去。
“小辰，你要干嘛？”
顾霜桥喊了一声，怕吵醒爷爷，声音并不大。
顾霜辰回过头，夕阳下，那张脸，那个笑容，温暖得恰到好处。
顾霜桥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个人，有没有可能，也是自己？
“小点声！我给小蝴蝶弄几枝花！”
小蝴蝶是他给郁江离的备注，顾霜桥无意间看到过，嘲笑了他好久。
顾霜辰话音未落，已经转过头去，目光很快锁定一根花枝。
“那可是爷爷最喜欢的花，少片叶子他都知道。”
“怕什么？难不成还能再给我一顿家法？”顾霜辰满不在乎，手起刀落，手心里便多了一枝满是浅黄色蓓蕾的梅花枝。
顾霜辰眼看拦不住，只能站在花圃边上：“你小心点！”
“霜桥。”一个沉闷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顾霜辰没有任何反应。
顾霜桥望过去，只见父亲顾远和母亲尹静姝站在小路的路口。
“霜桥，我们该走了！”顾远沉着声音吩咐道。
顾霜桥犹豫片刻，看向顾霜辰：“小辰，一起回去吃顿饭吧！自从回国，你就回去过一次！”
“那怎么行？我可是约了人的！”顾霜辰回过头，“你走吧！”
顾霜桥走出花园，和父母一起回家了。
顾霜辰剪了七八枝，估摸着她们宿舍也摆不下太大的花瓶，又去库房里寻了一个青玉色玉壶春瓶，放在后备箱里固定好，开车直奔医院。
到达医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曲玲珑已经被经纪人和助理接走了。
郁江离穿了一件半高领米色针织衫，下身是一条蓝色直筒牛仔裤。
身高只有一米六四，但胜在黄金比例，一双长腿又细又直。她正弯着腰在床上收拾衣物，一旁的餐桌上摆放着几碟清淡的小菜，和两副碗筷。
顾霜辰推门而入，随身带来的还有外面丝丝凉凉的寒气。
郁江离刚直起身就被顾霜辰抱进了怀里。
“想我没有？”顾霜辰把头埋进她柔软的发丝，浓郁的发香里掺杂着中草药淡淡的清苦之气，一瞬间抚平了他心里所有的酸楚。
衣服上的寒凉和温热的鼻息交替扑在郁江离的颈间，她不禁浑身一缩，声音也不由得娇怯几分：“顾霜辰，你都没关门……”
顾霜辰不舍地松了手。
两人吃过饭，又去同萧瑾生告别。因为顾念着郁江离和萧瑾生不熟，难免拘束，顾霜辰并未多做停留。
两人开着车，很快到了学校。
顾霜辰不想放她回去，但一想到她这些天忙着好几处的工作，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又不忍心为难她。
他趁着解安全带的时候，将人压在靠背上着实吻了一阵，直到郁江离呼吸渐渐急促，喉咙间溢出轻微的呼声方才罢休。
“我明天要去一趟横江，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郁江离看着他，眼神里带了些亮亮的东西：“不行，张灏说了，明天继续彩排。”
“女主都受伤了，还不肯休息？”顾霜辰十分失落，不甘地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
“那哪儿行啊！玲珑就这几天有空，明天彩排，后天开会，大后天继续彩排！马上就要正式演出了！”
顾霜辰大致想了一下：“还有十几天呢！”
“那也……”
顾霜辰再次吻了下来，郁江离连呼吸的余地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顾霜辰咬了咬她柔软的唇：“放了寒假，就把工作辞了吧，好好陪陪我，好不好？”
看着顾霜辰清冷又略带委屈的眼神，郁江离几乎没有思考的空间，顺从地点了点头。
顾霜辰将车开到宿舍楼下，郁江离逃也似的下了车。
“干嘛？怕我吃了你？”顾霜辰说着，一手打开后备箱，趁着郁江离伸手拿东西的时候偏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眼里闪过促狭的光，几分戏谑，几分亲昵。
郁江离和他对视一眼，便想起刚才在汽车里的那一幕，瞬间脸红心跳，仿佛他的手还掐在她的腰间。
“在想什么？”顾霜辰似乎一眼看穿，故意挑逗她。
“讨厌！”
郁江离白了他一眼，拿起拎包就要上楼。
顾霜辰捧着那个插满腊梅花枝的青玉花瓶紧紧跟在身后。
“还有我送你的花呢！”
郁江离停下脚步，那几枝腊梅或收敛或飘逸，各有姿态，相映成画。花枝上淡黄色的蓓蕾更像是天上的星星，在暗淡的灯光下，绽放闪闪星光。
郁江离抬起头，嘴角的笑立刻敛了下去。
她一手揽过花瓶，用胳膊和身体紧紧圈住，手指托住瓶底，转身就走。
上过一层楼梯，即将转弯时，她弯下腰，从扶手上向下看，顾霜辰还站在门口，双手浅浅插进裤兜，清俊的眉目里怎么看都是一片暖意。
四目相对的一瞬，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宿管阿姨从窗口弹出脑袋：“郁江离，508的，对吧！你昨晚没回来吗？”
顾霜辰和郁江离同时愣住。
郁江离回过头，向阿姨笑着解释：“阿姨，我昨天出了点意外，住在医院了。”
“啊？意外？”宿管阿姨惊得半天合不上嘴巴，又看看门外的男生。
阿姨不禁皱起眉头，这个男生太眼熟了，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阿姨一时头大，摘下了金边花镜，眼睛挤成一条缝：“这个小伙子好眼熟啊！”
顾霜辰脸色一滞，咳嗽一声，慌忙用手遮挡：“阿姨，您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