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犹太商人的败局
正午的阳光像融化的铅水，浇在林肯大道的柏油路面上。大卫·科恩的黑色林肯在五金店外停了足足十分钟，车窗始终紧闭，仿佛一只蛰伏的黑甲虫。车内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混合着大卫急促的呼吸声，仪表盘上的时钟显示11:17，秒针跳动的声响在密闭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店内，比尔将咖啡豆倒入磨豆机，陶瓷刀盘旋转的沙沙声打破寂静。唐·本杰明倚在收银台后，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计算器，屏幕蓝光映在他淡漠的脸上。当第一缕咖啡香气在空气中散开时，黑色林肯的车门终于缓缓打开。
大卫·科恩踏出车门的瞬间，墨镜遮挡住他眼底的阴翳。定制西装笔挺依旧，但领带歪斜得像条垂死挣扎的蛇。他刻意放慢脚步，皮鞋踏在人行道上发出刻意的声响，却在推开五金店玻璃门时，被门轴发出的尖锐吱呀声惊得微微一颤。
“大卫先生，久候了。”比尔头也不抬，将热水注入滤杯，看着深褐色的咖啡液如瀑布般垂落，“尝尝危地马拉的单品豆，中度烘焙，坚果香混着巧克力尾韵，最适合配上午后的阳光。”
大卫扯了扯领口，皮革沙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端起骨瓷咖啡杯，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却驱散不了心底的寒意：“谢谢。”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尾音还带着未消的愠怒。
唐·本杰明默不作声地擦拭货架，扳手与螺丝刀碰撞的叮当声，与咖啡液滴落滤杯的滴答声交织成诡异的二重奏。比尔悠然自得地搅拌着咖啡，银色搅拌棒在杯中转出细小的漩涡，仿佛在搅动一场看不见的风暴。
三分钟过去，大卫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猛地将咖啡杯砸在茶几上，褐色液体溅出杯沿，在胡桃木表面留下狰狞的污渍：“比尔先生，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渔具店180万，即刻成交。”
“大卫先生，您比我更清楚现在的形式。”比尔慢条斯理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文件，A4纸碰撞的声响清脆如骨节错位，“看看这个，开曼群岛的离岸公司，三年转移80万利润。要是税务局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他故意停顿，看着大卫的脸色从苍白转为铁青，“谁知道会牵扯出多少个80万？”
“不可能！那些账目我做得滴水不漏......”大卫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吞下了一块滚烫的炭。他抓起咖啡杯猛灌一口，苦涩的液体呛得他剧烈咳嗽，“160万！这是我的底线！”
“哦？那这个呢？”比尔又甩出一沓发票，粉色的单据像雪片般散落桌面。最上面那张赫然印着“比弗利之星医美中心”的烫金logo，“您太太上个月消费的120万美容项目，其中98万都是虚报开支。”他俯身凑近，雪茄的气味喷在大卫脸上，“听说她最近和健身教练走得很近？”
“这个贱人！”大卫猛地起身，撞翻了咖啡杯。深褐色的液体在波斯地毯上蜿蜒，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毒蛇。他扯松领带，脖颈青筋暴起，“我要让她净身出户！”
“我很乐意为您效劳。”比尔重新坐下，翘起二郎腿，皮鞋尖有节奏地晃动，“不过现在，渔具店的价格......”
大卫盯着地毯上的污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突然想起上周参加犹太商会时，某位长老说过的话：“和非犹太人做生意，永远要留三道防线。”可此刻，他的防线早已千疮百孔。
“130万。”大卫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店归你，但你必须给我查清楚她的每一笔开支，每一个情人！”他掏出支票簿，笔尖在纸面停顿片刻，写下“50,000”的数字，“这是预付款，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比尔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从公文包取出早已拟好的合同。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中，唐·本杰明终于开口：“大卫先生，合作愉快。”他的声音平淡如水，却让大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转账完成的提示音响起时，大卫抓起合同冲出店门。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恍惚间他竟觉得，这灼人的光线像极了税务局审计时的探照灯。黑色林肯驶离的尾气中，比尔望着远去的车影，将支票折成飞机形状抛向空中：“老狐狸这次栽得够狠。”
“去把税费交了，再通知渔具店老板尽快搬离。”唐·本杰明将合同锁进保险柜，金属门闭合的咔嗒声清脆悦耳，“记得态度别太强硬，抬头不见低头见。”他摘下腕表看了眼时间，11:53，“办完事后，带你去警局旁的塔可店。听说他们新出的牛舌卷，连艾米丽都赞不绝口。”
比尔吹了声口哨，将咖啡渣倒进垃圾桶：“早说啊！我刚才那杯咖啡都省了，留着肚子吃卷饼！”
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热，五金店的卷闸门半开着，漏进的光线在地面切割出明暗交界线。唐·本杰明望着街对面即将属于自己的渔具店，想象着未来这里将改造成枪械店的模样。防爆玻璃橱窗里陈列的定制枪支，地下靶场传来的消音枪响，还有那些戴着墨镜的神秘顾客......
“想什么呢？”比尔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在想，”唐·本杰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该给林肯大道换个新面貌了。”他伸手招来路过的报童，买下一份《洛杉矶时报》。头版照片上，布克·雷尔斯顿正在加州银行年会上致辞，标题赫然写着：《老牌银行家力推改革，欲重塑金融格局》。
风卷起报纸的边角，唐·本杰明将它折好塞进裤兜。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在城市的喧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