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能......”
出乎意料的名字在他唇齿间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带着久远的触感。
真是不禁念叨,这个名字自己昨天刚刚想过,还感叹真是可惜,没想到今天就给自己打电话了。
不过感慨归感慨,警惕依旧不缺。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罗能是被他那个野心勃勃的姐姐罗东珍裹挟,才退队去了亚美利加,但不论如何,他也不算华夏队的自己人了。
谁也不知道他在这个时候突然打回电话,是为了什么。
“你有什么事?”林主任平淡的问道,可罗能的下一句话,直接打破了他不论什么事都能淡然处之的心态。
“爆炸是亚美利加干的。”
子弹出膛般简单直白的陈述,瞬间让林主任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紧缩。办公室内的寂静仿佛变得震耳欲聋,与他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混在一起,敲打着鼓膜。
他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像平滑的冰面,掩盖住其下汹涌的暗流:“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亚美利加队当送水小弟,他们说的时候我听到了。”
“后续还会有针对华夏的暗杀吗?”
“不会有了。”
“你确定?”
“我确定。”
“为什么?”
“因为我和姐姐的手机,都被亚美利加情报部门监控着。”
再次沉默,之前的沉默如果像是子弹出膛后的寂静,此刻的沉默则如同等待子弹射入心脏前的空白。
即便是林卫国这种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早已修炼成精的人,也花了足足几秒钟,才彻底消化了这句话背后血淋淋的真相。
用被严密监控的手机,打出这个警告电话。
亚美利加的情报部门可不是善男信女!之前被铃木惠砍掉脑袋后塞进医疗仓的理查德,上个月已经在华夏完成全部治疗,被亚美利加外交部门接走,一回国就使用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突击步枪,从背后朝着自己连开十来枪,在家中意外自杀,据说连遗书都只来得及写了一半!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林主任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你在哪里?”
听筒那边没有回答,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嘱托传了过来:
“麻烦照顾下我妈。”
“嘟—嘟—嘟——”
电话突然断线,只留下令人心悸的忙音。
林主任按原号码再打过去时,罗能的电话已经关机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啪”地一声按下了座机的挂断键,随即又以更快的速度重新提起话筒,拨通了自己的直接上级,体育总局周副局长的电话,然后没有任何寒暄,用最精炼的语言,将刚才那通不到一分钟的电话内容,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周副局长沉吟了片刻。
“我知道了。”周副局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波澜不惊的沉稳,“我会如实向上级反应的。”
“周局!”林卫国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丝,“在此期间,罗能的性命恐怕会受到......”
他的话被干脆地打断。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周副局长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上位者处理事务的冷静,“这件事,组织会处理好的。”
林卫国呼吸一滞,但他没有放弃,语速加快:“现在亚美利加队仍然在寒国,可不可以先联系一下身在寒国的华夏队安保,让他们......”
“不允许!”
周副局长的口气骤然严厉起来。
“小林!你办事怎么突然这么毛躁!这时候最忌讳自乱阵脚!不论如何,罗能也是在比赛中途脱离华夏队的选手,虽然情有可原,但依然可以看出,这是个立场不够坚定,不能完全信任的选手!现在,就凭他一个毫无征兆的电话,你就全然相信了?万一这是亚美利加精心设计的计策,就是为了调虎离山,引开我们布置在华夏队周边的安保力量呢?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林主任沉默不语,他知道周副局长说的是对的。
“责任”两个字有着十足的分量,这份量涉及到不同人的时候,也是不同的。
华夏队作为杀进决赛的冠军级别队伍,分量是最重的。
之前的大巴爆炸虽然没有闹出人命,但已经让国家极为重视,派过去的安保力量里,有几个可是贴身保护某些上层大人物的“大内高手”。
与之相比,一个不论什么原因,曾经“叛”出华夏队的小选手,即便真的怀着某种拳拳之心以命相搏,给华夏队挡下了外部势力带来的腥风血雨,也没那么重要。
几秒钟后,林主任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惯有的的平静:“我明白了。周局,请您尽快向上级反映,情况......可能很紧急。”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他轻轻挂断了电话。
听筒落回座机,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主任站起身,踱到窗前,眯起那双饱经世故的眼睛,望向窗外。
天色已经大亮,晨曦给远处的建筑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一座光明威严的城市正在醒来。
静下心来想,周副局长说的话,真不一定是推诿。
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而已,如何能保证罗能所说的话一定真实?
逐级上报,最后由专业的的相关部门去处理,无论罗能的信息是真是假,他们这些体育系统内的人,都完美地履行了职责,也没有任何越界的风险。
不论从逻辑上,还是稳定上考虑,都无懈可击。
所以自己不该管,也不关自己的事。
即便罗能还是那个善良到天真的傻小子,即便他真的是在十死无生的绝境里,拼着最后一口气发出了这绝望的警告,自己也不该管。
顶多事后为他争个好名声。
林卫国的目光,无意识地聚焦在窗外那棵老槐树的枝桠间,因为办公室的窗户常年不开,所以即便靠近窗户的枝桠间,也生了蛛网。
网上,一只瓢虫正在剧烈地挣扎着,它被黏稠的蛛丝缠绕,越是挣扎,束缚得越紧,那点点鲜艳的红色,在灰扑扑的蛛网上显得格外刺眼。
林主任怔怔地看着。
按照规定,他办公室这扇窗户,是不允许打开的。
而且开窗也没用,蛛网在树上,离窗户还有一段距离,即便伸出手也够不到。
而且隔着这段距离,他也看不清那只瓢虫的背上,究竟有几颗星,所以分不清究竟是益虫,还是害虫。
办公室内,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规律得令人心慌。
突然,林主任猛地回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他走到门后,拿起了靠在墙角的扫把,重新走回窗前。
有了这把扫把,长度就足够了。
窗户长久不开,突然推开着实费了点劲,只是开窗之后,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让人心旷神怡的清新瞬间涌入,吹动了他额前几根白发。
探出扫把,轻轻一拨,脆弱精致的蛛网应声而破,残丝在晨风中飘荡。那只精疲力尽的瓢虫,也掉落在了扫把前端浓密的刷毛之间。
林主任小心地将扫把收回,拿到眼前查看。
那只瓢虫在塑料刷毛间踉跄了一下,似乎还没从突如其来的自由中回过神来,然后它笨拙地动了动翅膀,缓缓地翻过了身。
有七颗星,是七星瓢虫,专吃蚜虫的益虫。
林卫国凝视着那七颗星,仿佛要将其烙印在心底。接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轻一抖扫把,七星瓢虫振翅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笨拙却充满生机的弧线,飞向了窗外自由的天空。
他的目光,从空中的瓢虫,缓缓移回办公室内。
那部红色的座机被直接略过,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了自己放在办公桌上的私人智能手环上。
屏幕解锁,指尖在通讯录上一个没有储存姓名的号码上停顿了一瞬。
然后,他按下了拨通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