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哲虽然一直专心地开着车,但是对郝博渊的情况他也听得很清楚,他很明白,这个时候的郝博渊还无法闭上眼睛的原因,就是还没有到家。
农村男人的情结是建房。
而老年人的最终情绪则是回家。
不论是家财万贯,还是家徒四壁,要是死的时候不能回家,不光是死去的人闭不上眼睛,就连活着的后辈都会被人戳断脊梁骨。
他两世为人,见过太多这种事情,脚下的油门也踩得更猛。
原本要十多个小时的车程,唐哲只不过用了七个来小时就赶到了,郝博渊的家并不在金沙坡,而是在林城边上一个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里。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还能把自己的祖产给保留下来,不过唐哲心里也清楚,这个能在林城黑白两道混了几十年的人,自然是有他的办法。
郝家的两个儿子及孙子都在港城,除了郝好之外,并没有其他人,他妻子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离世,这个时候更没有佣人保姆一说,偌大的房子,显得空空荡荡的。
唐哲在李应堂的指引下,直接把车开到了车库,然后把郝博渊抱回了他的房间。
郝好已经六神无主了,只是一味地哭泣,唐哲把郝博渊放在床上的时候,感觉到他的体温正在一点点流失,喉咙里发出阵阵咕咕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李应堂转了进来,对郝好说道:“小姐,我已经打电话给靳医生了,他马上就过来。”
郝好还有在哭着,李应堂看着郝博渊的样子,心中也很伤心,又对郝好说道:“小姐,先生的伤很重,要不、你还是打个电话给你父亲和二叔?”
听完李应堂的话,郝好似乎才想起来,点了点头,对郝博渊说道:“爷爷,我这就去给爸爸打电话,你一定要坚持住,靳医生马上就来了。”
郝博渊瞪着眼睛,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得出来,只是眼珠轻轻动了一下。
一会儿,李应堂又接了一盆水过来,用毛巾轻轻地擦拭他脸上还有脖子上的血迹,眼角也禁不住流下泪水。
郝好很快就回来了,坐在床边上,拉着郝博渊的手,说道:“爷爷,爸爸和二叔明天一早的飞机到羊城,再从羊城转乘飞机回来,估计要晚上才能到了。”
停了一下,她继续说道:“妈妈婶婶还有弟弟他们全都要回来,爷爷,你一定要等着他们。”
郝博渊眼神空洞,微张着嘴,不时从嘴角流出一些血水出来。
李应堂是一边哭一边擦着。
唐哲站在一边,想要帮忙,可是对这个家里什么都不了解,他也只能干站着。
很快外面有汽车的声音,然后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医生背着药箱走了进来,刚一进门,李应堂便上前招呼:“靳医生,麻烦你了。”
靳开来一边朝床前走来,一边问道:“老爷子前几天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李应堂只好把受伤的前因后果简单和靳开来说了一遍,靳开来已经拿出听诊器在郝博渊胸前听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走到一边,把李应堂也招呼过去,说道:“老李,老爷子伤得太重了,我听了一下,胸腔里全是积血,估计内脏已经破裂,现在抢救也没有多大意义。”
郝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靳开来身后,听完,一下子跪了下去:“靳伯伯,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爷爷。”
靳开来连忙把郝好扶了起来,叹息道:“好好,不是伯伯不想救,老爷子生前对我就像对自己的亲儿子一样,我能有今天,也全是他老人家的功劳,可是现在送去医院,无非也就是多增加他一些痛苦,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希望,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让他老人家在家里静静的走完这一生。”
“不、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是医生。”郝好有些失去了理智。
靳开来无奈地轻轻摇着头,劝道:“你冷静一点,我马上再给他老人家输点液,看看能不能坚持到你爸爸他们回来。”说完走到床边去配药。
李应堂劝道:“小姐,你不要太难过,家里一切还要你来主持。”
过了一会儿,靳开来把药挂上了,又喊了几声郝博渊,见他没有任何反应,站起身来,对李应堂轻轻地摇了摇头。
人在死亡的时候是很痛苦的,唐哲一直站在床边,看着郝博渊那惨白的脸,感觉他一下子老了十几二十岁。
他能感觉到这个时候的郝博渊一定非常痛苦,张着嘴一时又断不了气,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
突然,郝博渊好像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喉咙里终于发出了声音:“来了、到家了,我来了……”
李应堂连忙对郝好说道:“小姐,你快去扶着他。”说完,连忙冲出屋去。
这里的风俗,在人快死的时候,最好是由至亲至爱轮流抱着。
郝好坐到床上,紧紧地抱着郝博渊,说道:“爷爷,爸爸他们快来了,你再等等,还有你最爱的孙孙,他们也一起回来。”
郝博渊只是微张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睛一直看着唐哲。
唐哲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走到床边上,握着他的手,说道:“郝先生,你说的事情,我答应你,你放心吧。”
郝博渊似乎听清楚了,原本张着的嘴,露出了一丝笑容,两只眼睛再次看向了郝好,然后喷了一口血,头轻轻一歪,双手垂下来,眼睛也慢慢闭上。
靳开来走到床前,摸了摸他的脉搏,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哽咽着说道:“郝叔他、他走了。”
正好这个时候李应堂手里提着一只大红公鸡走了进来,他刚才跑出去的时候,就是去邻居那里买鸡。
按照风俗,在人落气的那一瞬间,要用一只鸡来给他开路,称为“扒路鸡”,郝好年纪轻,不懂得这些,郝博渊一直以来把李应堂当儿子一样养,这个时候他的两个儿子都没有回来,虽然名义上说要郝好作主,实际上还是李应堂来操持。
听到靳开来的话,他一下子哭了起来,抓起公鸡的脚,高高举起,狠狠地把它的脑袋砸在床沿上:“先生,你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