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峰圆掏出烟盒，递了一根给陈景辰：“抽根烟？”
陈景辰摆了摆手：“不了，马总。”
“刚才的事，别往心里去。”马峰圆自己点燃一根烟，烟雾在他眼前缭绕，“王书记就是这脾气，刀子嘴，其实……”
“其实就是不把人当人看。”陈景辰没忍住，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家里老人去世，请几天假怎么了？难道工期比人命还重要？”
马峰圆叹了口气，吐出一口烟：“你啊，还是太年轻。直管部的规矩就是这样，抢工期的时候，什么都得为进度让路。”他弹了弹烟灰，“不过说实话，刚才你就不应该跟书记说要请7到8天假。这么多天，他肯定不会批的。”
陈景辰愣了一下：“那我该怎么说？”
“你应该先说3到4天。”马峰圆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过来人的世故，“先把假请下来，回去之后，再打电话说事情没处理完，需要再请3到4天。这样分两次请，他就算不情愿，也多半会松口。”
陈景辰看着马峰圆，突然觉得有点陌生。这位4月底才调来直管部的副经理，平时话不多，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说出几句通透的话。可这种“变通”，他学不来——家里老人去世是大事，他不想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去争取本就该有的尊重。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马总。”陈景辰的声音软了些，却带着种固执的坚定，“可不管怎么说，他们心里早就定了调，最多只给三天假。就算我分两次请，结果也是一样的。”
他想起王涛彦那句“超过三天就得扣钱”，想起书记那冷冰冰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三天假，我在家里连口水都喝不上就要赶回来。来回路程就要三天，真正能在灵前守着的时间，连一天都不到。大爹从小疼我，我不能这样对他。”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点发哑，眼眶也热了。大爹去世的消息像块巨石压在他心上，王涛彦的刁难更像在伤口上撒盐，让他既痛又怒。
“所以，这次不管他们批不批，这7到8天假，我都要请。”陈景辰抬起头，眼神里透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就是扣钱，大不了就是……被穿小鞋。”
马峰圆看着他发红的眼睛，沉默了几秒，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事就回去吧。”副经理的手掌宽厚，带着点粗糙的暖意，“我虽然是4月底才调来的，可这两个月，我看在眼里——你是真的一天都没休息过。该休息就休息一下，天塌不下来。”
陈景辰愣住了，他没想到马峰圆会说出这样的话。在直管部这片压抑的空气里，这句简单的关心，像一阵凉风，吹散了不少心头的燥热。
“谢谢您，马总。”他的声音有点哽咽。
“谢啥，都是干活的人。”马峰圆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赶紧处理好家里的事，回来好好干活。这边有我盯着，安全上的事，你别太担心。”
阳光从钢架的缝隙里漏下来，在马峰圆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陈景辰看着这位刚认识不久的副经理，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些——至少，不是所有人都像王涛彦那样不近人情。
巡检结束后，一行人回到项目部办公室。王涛彦径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显然还在为请假的事生气。黎伍伟拍了拍陈景辰的胳膊，低声说：“要不……再去跟书记好好说说？态度软点。”
陈景辰摇了摇头：“不了，黎经理。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他回到自己的安全办公室，刚坐下，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是堂哥发来的消息：“后天入葬，你务必赶回来。”
后天。陈景辰算了算时间，如果现在出发，坐晚上的火车，明天中午能到家，刚好赶上入葬。可王涛彦只批三天假，意味着他入葬当天就得往回赶，连头七都守不了。
“凭什么？”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安全帽被震得跳了一下。愤怒像野草一样在心里疯长，他想起自己年初复工时立下的誓言——“今年一定好好干，争取年底评个先进”，现在看来，真是可笑。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热火朝天的工地。吊车还在不知疲倦地转动，工人师傅们顶着烈日绑扎钢筋，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工装，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们也是别人的儿子、丈夫、父亲，他们也有家人需要陪伴，可在这里，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只能围着“工期”这两个字转。
“不能就这么算了。”陈景辰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他掏出手机，翻到劳资员杨美娜的号码。杨美娜在直管部干了十多年，为人和善，平时谁有劳资方面的问题，都爱找她咨询。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杨美娜的声音带着点轻快：“景辰，怎么了？是不是又要问加班费的事？”
陈景辰笑了笑，心里的火气消了些：“杨姐，不是加班费。我想问一下，咱们公司规定，连续工作多久可以连休？一般能休几天？”
“连休啊。”杨美娜在那头顿了顿，大概在翻文件，“如果是连续两个月没休息过，可以申请连休8天；要是半年以上没休息，还能再多休几天。怎么，你想休息了？”
陈景辰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杨姐，我从年初复工到现在，一天都没休息过，算下来快七个月了。”
“我的天，你这么拼？”杨美娜的声音里带着惊讶，“我记得你年初疫情期间就在项目值班，之后一直没回去过吧？那你这情况，别说8天，休10天都没问题。”
陈景辰的眼眶突然有点发热，杨美娜的话像股暖流，淌过他干涸的心田。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杨姐，前几天我家里老人去世了，后天就要入葬，我想请7到8天假回去奔丧，所以才咨询这个事。”
“哎呀，节哀啊景辰。”杨美娜的声音立刻变得沉重起来，带着真切的关心，“这有什么好说的，肯定能休啊。你这情况符合连休规定，别说7到8天，就算休10天，公司也得批。你赶紧写个申请，找领导签字，我这边给你走流程。”
“真的可以吗？”陈景辰还有点不敢相信，“王书记刚才说，只能批3天，超过就要扣钱……”
“王书记？他可能忘了连休规定了。”杨美娜的语气带着点无奈，“你们项目抢工期，他压力大，有时候说话是急了点。但规定就是规定，你符合条件，他没理由不批。实在不行，你把申请拿给我，我去跟他说。”
“谢谢杨姐！太谢谢您了！”陈景辰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在被王涛彦泼了一盆冷水后，杨美娜的话像道光照进他心里，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谢啥，这是你应得的。”杨美娜叹了口气，“你在项目上的辛苦，大家都看在眼里。回去好好处理老人的后事，别想太多，啊？”
“嗯，我知道了，杨姐。”
挂了电话，陈景辰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塔吊，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暖洋洋的，小时候抚摸他头顶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