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伦的渔船像片被风追逐的荷叶,在粼粼波光里轻快地滑行。晨雾刚散,海面上还浮着层薄薄的水汽,把远处的海鸥礁晕染成一团朦胧的白,成千上万只海鸥在礁盘上空盘旋,翅尖划过水面时,激起的涟漪像无数碎银在跳动。
“塔顿哥,你看星火!”汤米忽然惊呼起来。少年盘腿坐在船头,怀里的星火正弓着背,蓬松的尾巴竖得笔直,两只前爪扒着船舷,死死盯着水里一闪而过的银影。这只从望乡岛地窖里捡来的小猫,自从在查戈岛吞下半条海鱼,毛色就亮得像镀了层月光,此刻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竟有几分猎犬的架势。
我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群银色的鱼正贴着船底游动,鱼群掠过之处,海水泛起细碎的泡沫,像撒了把晶莹的盐粒。艾琳正用布条包扎卡伦胳膊上的伤口,闻言抬起头,阳光透过她耳后的碎发,在脖颈处投下淡淡的光斑:“是沙丁鱼,跟着它们走,准能找到鱼群。”她指尖的动作顿了顿,忽然指向海鸥礁的方向,“你听,有鹰叫。”
海风里果然混着几声清越的唳鸣,不同于海鸥的聒噪,那声音锐利如刀,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卡伦猛地直起身,手里的木桨差点掉进海里:“是老鹰的人!他们在用海东青报信!”他往掌心啐了口唾沫,用力划动船桨,“快!跟着鱼群绕到礁后,那里有老鹰的秘密水道!”
渔船转过一块像巨龟的礁石时,我终于看清了——海鸥礁背风处的水面上,停着三艘插着鹰头旗的长艇,船头的了望手正举着铜号,号声在水面上荡开层层涟漪。最显眼的是站在旗舰船头的络腮胡大汉,他赤裸着古铜色的上身,腰间系着条鲨鱼皮腰带,手里握着根缠着铜丝的船桨,正是卡伦提过的渔民联盟首领“老鹰”。
“是卡伦那小子!”老鹰的大嗓门隔着老远就传了过来,他把船桨往船板上一顿,震得甲板上的鱼篓都在跳,“我就说今早的海鸥叫得欢,原来是带了贵客来!”
两船靠近时,老鹰亲自扔过来条粗麻绳,绳结打得又快又稳。我跳上长艇时,脚下的木板发出“咯吱”的轻响,低头一看,才发现船板缝隙里嵌着无数细小的贝壳,被海水冲刷得光溜溜的,踩在上面像踩着层碎玉。
“这位就是塔顿兄弟吧?”老鹰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布满老茧,指节上还留着鱼叉划出的疤痕,“望乡岛的事,卡伦已经通过信天翁告诉我了——干得漂亮!那座灯塔,早该让雷肯别的人知道厉害!”他往我手里塞了个椰壳碗,里面盛着琥珀色的酒,“这是用岛上的野菠萝酿的,劲儿大,暖心。”
酒液滑过喉咙时,像吞了团火,却奇异地驱散了海雾带来的湿寒。艾琳和汤米也被扶上了船,星火刚落地就窜到老鹰脚边,用头蹭着他的鲨鱼皮腰带,惹得大汉哈哈大笑:“这小畜生倒识货,知道哪有鱼腥味。”
船舱里弥漫着鱼腥和松脂的混合气味,墙壁上挂着张泛黄的海图,图上用朱砂标着密密麻麻的记号。老鹰用手指点着月牙湾的位置,指甲缝里还嵌着海藻的碎屑:“雷肯别的补给船‘小毒蛇号’明天正午会经过这里,船上除了粮食和药品,还有他们从渔民手里抢来的珍珠。”他往海图上啐了口唾沫,“这群杂碎,上个月在青鱼湾抢了三船渔获,还打伤了七个兄弟。”
“珍珠?”艾琳忽然凑近海图,她的发梢扫过图上的红标记,“是那种能在暗夜里发光的‘海泪’?”
“艾琳妹子也知道?”老鹰眼睛一亮,从怀里掏出个天鹅绒小袋,倒出颗鸽子蛋大的珍珠,在船舱的阴影里竟泛着淡淡的蓝光,“这是我爹当年从沉船里捞的,据说雷肯别家族一直在找这种珍珠,说是能用来做什么‘潜航器’的零件。”
我忽然想起父亲航海图上的标记——月牙湾附近有座水下溶洞,正是“海泪”珍珠的主产区。雷肯别不仅要抢粮食,更想垄断这种稀有的珍珠,用来讨好英国的军火商。
“补给船的守卫怎么样?”艾琳用指尖在海图上划出条弧线,“我观察过‘小毒蛇号’的航线,它每次经过月牙湾,都会在鹰嘴礁停留半个时辰——那里水深刚好够抛锚,却藏着片暗礁,大船转不了弯。”
“鹰嘴礁!”老鹰一拍大腿,船板都在颤,“那里的水流是逆时针转的,雷肯别的蠢货总以为顺流抛锚安全,正好给我们可乘之机!”他从墙角拖出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削尖的竹矛和缠着油布的陶罐,“这些是我们准备的‘礼物’——竹矛淬了麻沸草汁,陶罐里是晒干的硫磺粉,遇火就炸。”
汤米抱着星火蹲在木箱边,小畜生正用爪子拨弄竹矛的尖梢,被艾琳轻轻敲了下脑袋:“别胡闹,这东西能扎穿木板。”她转向老鹰,眼神亮得像星,“我有个主意——可以让汤米带着星火,假装是迷路的渔民,划着小渔船靠近‘小毒蛇号’,趁他们不备……”
“不行!”我立刻打断她,汤米的肩膀还没我的胳膊粗,怎么能让他去冒险?
“塔顿哥放心!”汤米忽然站起来,小胸脯挺得高高的,星火被他抱得差点喘不过气,“我在查戈岛跟着卡伦学过怎么划‘泥鳅船’,能在礁石缝里转圈圈!”他从怀里掏出枚贝壳哨子,“而且我有这个,老鹰叔说吹三声,你们就冲出来!”
老鹰拍了拍我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塔顿兄弟,我知道你担心孩子,但汤米这小子机灵,比我们这些大老粗更不容易引起怀疑。”他往汤米手里塞了把小刀,刀鞘是用海龟壳做的,“这是我儿子生前用的,能防水,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
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慢盖住了海面。长艇悄悄泊在鹰嘴礁的背风处,礁石的阴影像只巨大的翅膀,将船身完全罩住。汤米穿着件打补丁的蓝布褂子,蹲在小渔船里,怀里的星火已经换上了渔民家的麻绳项圈,项圈上系着个装着硫磺粉的小陶罐。
“记住,靠近后先往他们甲板上扔这个。”艾琳往汤米手里塞了个椰壳,里面装着晒干的萤火虫,“萤火虫一飞出来,我们就知道你到位了。”她帮少年理了理衣襟,指尖不经意触到他后背的伤疤——那是雷肯别的士兵用枪托砸的,“别硬拼,不行就往礁石缝里钻,我们会跟上。”
小渔船划出去时,像片叶子飘在黑夜里。汤米的身影在月光下越来越小,只有星火的眼睛偶尔闪过两点绿光,像两颗落在海面的星。老鹰握紧了手里的鱼叉,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船舱里的兄弟都屏住了呼吸,连海浪拍打船板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
“快看!”卡伦忽然指向远处,只见“小毒蛇号”的船灯像两颗鬼火,正慢悠悠地往鹰嘴礁飘来。船身比想象中更庞大,桅杆上的蛇形旗在夜风中扭曲,像条正在吐信的毒蛇。
就在这时,汤米的小渔船忽然剧烈摇晃起来——原来是“小毒蛇号”的侧舷灯扫了过来,光线像把利剑,在海面上劈开道白光。我看见少年迅速趴在船底,用芦苇杆往嘴里送气,假装是随波漂流的空船。星火则乖巧地缩在他怀里,连尾巴都没动一下。
“是艘破渔船。”雷肯别士兵的粗嗓门顺着海风飘过来,他们显然没放在心上,只有个瘦高个举着望远镜多看了两眼,“好像有只猫……算了,说不定是哪个渔民家的,随它漂吧。”
小渔船渐渐靠近“小毒蛇号”的船尾,汤米忽然从船底钻出来,像只灵巧的猴子抓住了悬梯的铁链。星火趁机窜上甲板,三两下就跳上堆着的麻袋,发出“喵呜”的叫声吸引守卫注意——这小畜生,竟把艾琳教的把戏记得分毫不差。
“抓住那只野猫!”两个守卫骂骂咧咧地追过去,腰间的钥匙串叮当作响。就在他们转身的瞬间,汤米已经顺着铁链爬上了甲板,手里的萤火虫椰壳“啪”地摔在地上,无数绿光腾空而起,像撒了把会飞的星星。
“动手!”老鹰的吼声震得海面都在抖,三艘长艇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我手里的竹矛精准地扎进“小毒蛇号”的舵盘,木屑飞溅中,听见雷肯别船长的惨叫:“是渔民联盟的人!快放枪!”
枪声在夜空中炸开时,艾琳已经带着几个兄弟从另一侧爬上了船。她手里的短铳喷出火舌,子弹擦过油布篷的瞬间,火星点燃了漏出来的煤油,火舌“腾”地窜起,像条火蛇缠上了桅杆。
“往弹药箱扔硫磺罐!”老鹰一桨砸晕个举枪的守卫,船桨上的铜丝在火光中闪着冷光。卡伦抱着个陶罐冲在最前面,他胳膊上的绷带被血浸透了,却浑然不觉,只是咧着嘴笑,像头被激怒的海狮。
汤米像只小泥鳅在麻袋堆里钻来钻去,手里的小刀划断了捆粮袋的麻绳,白花花的大米倾泻而下,在甲板上积成条金色的河。星火则专找守卫的脚踝下口,尖利的爪子挠得他们嗷嗷叫,倒成了最灵活的“奇兵”。
战斗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雷肯别的人就扔下武器投降了。当老鹰把“小毒蛇号”的蛇形旗扯下来扔进海里时,朝阳正好从海平面探出头,金色的光线洒在甲板上的粮食堆上,让每粒米都闪着珍珠般的光。
“塔顿兄弟,你看这个!”老鹰从船长室拖出个铁箱,打开的瞬间,满舱都亮起柔和的蓝光——里面堆满了“海泪”珍珠,最大的那颗足有鸡蛋大,像裹着团月光。
“这些珍珠……”艾琳的指尖轻轻拂过珍珠堆,蓝光在她脸上流动,“可以换二十船粮食,足够让望乡岛的村民过冬了。”
汤米抱着星火凑过来,小畜生的爪子上还沾着点珍珠粉,在阳光下闪着细光。“艾琳姐,你看!”少年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枚刻着蛇形纹的铜钥匙,“这是从船长口袋里摸的,好像能开雷肯别的仓库。”
我接过钥匙时,发现它和望乡岛找到的银钥匙竟能拼在一起,蛇头的位置严丝合缝。老鹰忽然一拍大腿:“我知道这钥匙的用处!雷肯别在黑岩岛有座地下仓库,据说藏着他们走私军火的账本!”
远处的海鸥礁传来阵阵欢叫,成千上万只海鸥盘旋在上空,翅尖的银光映得海水都在发亮。老鹰举起椰壳碗,酒液在晨光里晃出金波:“为了自由!”
“为了自由!”满船的吼声惊飞了群海鸟,它们扑棱棱地冲向天空,在碧蓝的画布上划出无数道白色的弧线。
我望着艾琳被火光映红的侧脸,看着汤米和星火在珍珠堆旁嬉闹,听着老鹰和卡伦规划着下一次行动——忽然明白,所谓的王者之路,从来不是孤军奋战。就像这片海,单艘船容易被风浪打翻,但当无数艘船连成一片,就能劈开最汹涌的波涛。
船帆在风里鼓得满满的,带着我们驶向更远的海域。我把拼合的钥匙握紧在手心,蛇眼的位置正好对着朝阳,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撒在未来路上的星。雷肯别的阴影还未散去,但只要鹰唳还在长空回荡,只要星火还在船头闪烁,这片海,就永远会有属于渔民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