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谦把那本深蓝色封皮的册子塞进袖口时，指尖碰到了心口位置。三根金针还在震，一下一下，像有人在里头轻轻敲鼓。他没管，抬脚往前走。
雾比刚才更浓了，五步外就看不清东西。但他记得方向，枯树的位置、藤蔓钻出的地方，都刻在脑子里。刚走出十来步，地面又开始抖。
这次不是一处，是整片区域都在颤。泥土裂开细缝，黑丝藤蔓一根接一根往上冒，速度快得像是从地底抽出来的线。它们不乱扑，动作整齐，像是被谁统一指挥着。
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
这些藤蔓和之前不一样。断口不会再生新枝，也不会滴黑浆。它们只是围着他转圈，保持距离，形成一个闭合的环。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不是攻击，是封锁。
他把手伸进乾坤袖，摸到半匹蜀锦。布料表面粗糙了些，但还能用。他没拿出来，反而闭上眼，舌尖咬破，血味在嘴里散开。
望气断代术启动。
睁开眼时，世界成了灰白。脚下泥土中浮现出一条条红线，像血管一样在地下延伸。所有线条都指向同一个点——前方那棵枯树的根部。
那里有东西在跳。
不是心跳，是某种机械式的搏动，规律得不像活物。他知道那是控制源。只要毁掉它，这些藤蔓就会停。
可怎么过去？
藤蔓已经围成三层，稍一动就会触发集体扑击。他站在中间，手贴着袖口，脑子转得飞快。
突然想起刚才翻过的那本册子。其中一页画着回路图，写着“心脉共振”四个字。笔迹确实是他的，可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写过这种东西。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右手往袖子里一探，整匹蜀锦甩了出来，在头顶展开。布面刚张开，四周藤蔓立刻发动，十几根同时扑来。
他借着蜀锦下坠的力道往后跃，落地时双足一点，金蛇缠丝手瞬间结网，两根主藤被丝线缠住，反向绞紧。其他藤蔓扑空，动作出现半秒迟滞。
就是现在。
他往前冲。
一步、两步、三步。脚踩在松软的泥地上，每一步都陷进去一点。越靠近枯树，空气越沉，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心口的金针震得更厉害了。
十米、五米、三米。
最后一根藤蔓从背后袭来，直取脖颈。他没回头，左手往乾坤袖深处一按，一道金光闪过，那根藤蔓突然僵住，像是被什么东西吓住了。
他趁机扑到树根前。
腐烂的树皮下露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拳头大小，表面光滑，像是凝固的油。它一胀一缩，发出低频震动。周围所有藤蔓的动作，都是跟着这个节奏来的。
花自谦抬起右手，掌心对准那团黑色晶体。
他没有立刻动手。反而从怀里掏出点妆笔，在眉心快速画了个“破”字。血痕刚落，眼前景象晃了一下，仿佛看到无数女人的脸从晶体里浮现又消失，嘴唇开合，像是在念什么咒。
他眨了眨眼，那些画面没了。
右掌灌力，星盘碎片的力量顺着经脉涌上来。这股力很杂，带着不同人的记忆残片，有战场上的嘶吼，有染缸边的哭声，还有一阵熟悉的香气——像是苏曼曼身上常有的味道。
他不管这些，把力量压缩到掌缘，像裁衣一样劈下去。
手掌落下时，晶体表面突然亮起几道纹路。是文字，像是《女诫》里的句子，又混着苏绣的针法路线。那些字一闪而灭，像是警告。
他没停。
掌锋落下。
“啪”一声脆响，黑色晶体炸开。黑浆四溅，全被提前展开的蜀锦接住。布面嘶嘶作响，边缘开始发焦，但他把布兜住了，没让一滴落地。
周围的藤蔓全停了。
一根根垂在地上，颜色由黑转灰，最后变成干枯的细条，风一吹就碎成粉末。
他喘了口气，蹲下身，在残渣里翻找。
晶体碎得彻底，只剩下一小块没化掉的核心。通体漆黑，形状像一只折叠的蝴蝶骨架。他拿起来看了看，入手冰凉，能感觉到里面有一缕极弱的气息，像是谁临死前留下的一句话。
他把它收进内袋，贴着胸口放好。
金针还在震，但频率变了，和钥匙的微动慢慢同步起来。
他站起身，扫视四周。这片地方安静了，雾也淡了些。原本不断冒烟的地缝全都闭合，枯树歪在一边，像个报废的机器。
忽然注意到地上有样东西不见了。
那把锈剪刀。之前明明插在石缝里，刃口朝上，现在只剩一道刻痕，深陷在石头上，形状像一个古体的“曼”字。
他盯着那道痕看了两秒，没说话，转身往回走。
按照地图上的路线，他得穿过这片旧织坊废墟，再翻过一道矮坡，才能进入通往集合点的小道。路上不能再耽搁，离约定的子时只剩不到两个时辰。
他走得稳，脚步放轻。虽然藤蔓都死了，但他不敢大意。刚才那一战消耗不小，嘴角还有血丝渗出，左臂也被一根藤蔓划了道口子，衣服破了，皮肉翻着边。
他用蜀锦撕下一条，简单包扎。
快到废墟边缘时，忽然停步。
前方地面有一小片水洼，水是黑的，静静躺着，没波纹。他记得这个位置，刚才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干的。
他没靠近，站在原地看了几秒。
水面很平，倒映不出任何东西。可就在他盯着的时候，水底下似乎有什么动了一下。
不是影子。
是一只手。
苍白的手指从水底伸出来，搭在岸边，指甲涂着暗红色，像是干涸的血。那只手不动，也不往上爬，就那么半截露在外面，五指微微张开。
他没退，也没上前。
过了两秒，那只手慢慢收回，消失在水里。水面依旧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转身绕开那片水洼，继续往前走。
走出二十步后，才回头看了一眼。
水已经干了。地上只留一层薄灰，风一吹就散。
他把手伸进袖子，确认蜀锦还在。虽然被腐蚀了一部分，但剩下的足够应急。乾坤袖的空间也正常，没有异动。
心口的位置，钥匙和金针贴在一起，温差很奇怪，一个冷一个热，交替传来触感。
他没再多想，加快脚步。
雾越来越稀，能看见头顶的天。云层裂开一道缝，透出几点星光。他认出北斗第七颗的位置，对照地图调整方向。
又走了一刻钟，终于看到前方山坡上有个塌了一半的石台。那是他们约定的集合点。
他还未靠近，忽然察觉袖子里的钥匙轻轻震了一下。
不是错觉。
同一时间，心口的金针也动了，频率和刚才完全不同，像是在回应某种信号。
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远处的山体深处，传来一声闷响。
像钟，又像鼓，声音很低，却震得地面微颤。紧接着，整个幽谷的雾开始旋转，朝着同一个方向流动。
他抬头看向山谷中心。
那里原本什么都没有，现在却浮起一道光柱，紫色，笔直插入云层。
他知道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