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谦的手还搭在苏婉儿的脉上，指腹能感觉到她手腕处微弱的跳动。这人活着，但像一盏快熄的灯。
他抬头看了眼苏曼曼：“她撑不住太久。”
苏曼曼点头，指尖又渗出血来。她没擦，直接按在茧壳裂开的边缘。那层黑丝像是有生命一样，还在慢慢合拢，但她织出的神丝已经卡进缝隙里，像缝衣服反着走针，一点一点把死结拆开。
“不能急。”她说，“线是活的，拉断了会收口。”
青鸾站在旁边，玉笛贴唇。音波一圈圈荡出去，落在石台周围形成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她脸色有点白，吹这曲子耗神，但她没停。笛声低而稳，像是哄孩子睡觉的调子。
林小满趴在地上，双手掌心贴着地面。她的黑丝铺成网状，一直延伸到地下深处。她忽然皱眉：“锁魂针在动，三十六根都在往中心聚。”
“那就别让它们碰头。”花自谦低声说。
他抬起手，点妆笔已经在掌心。笔尖泛着金光，那是星盘碎片和他体内力量融合后的痕迹。他没直接刺下去，而是用笔锋轻轻划过茧壳表面，沿着苏曼曼神丝走过的路线，像补绣一样填补断裂的能量流。
这一招不是破，是修。
黑丝遇金光开始退缩，原本发红的符文暗了下去。
茧壳咔的一声，又裂开一道缝。
里面的女人动了下，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
“她在醒。”苏曼曼说。
花自谦立刻收笔，转而把手贴在茧面上。他闭眼，调动心口那三根金针里的记忆残片——不是为了发力，是为了感应因果。前世那一世，他在雪地里埋下金镯时说过的话，只有两个人知道。
他说了一句。
茧里的女人嘴唇颤了颤，回应了半句。
对上了。
“是真的。”花自谦睁开眼，“她是苏婉儿，也是织霞仙子，更是……那个等我娶她的人。”
苏曼曼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抽丝的速度。她的手指已经有些发抖，血顺着指尖滴在嫁衣残片上，那凤凰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青鸾的笛声变了调，从安魂转为引渡。她知道接下来的动作必须快，一旦魂胎感知到外界安全，就会本能想逃出母体。可现在放它出来，等于让它暴露在黄泉气下。
“再撑五息。”她说。
林小满咬牙，黑丝猛地向下扎深三丈，缠住最后一根试图升空的锁魂针。她整个人往前一倾，额头磕在地上，但手没松。
“成了！”
苏曼曼双指一挑，织女神丝穿过茧心，勾住苏婉儿的腰带，用力一拉。
女人整个人被拽了出来，摔在花自谦怀里。她眼睛半睁，看着他，嘴角动了动，没说出话，只流出一滴泪。
那滴泪落下来的时候，化成了一缕红烟，飘向天空。
青鸾立刻吹出一个高音，把那缕烟压回地面。她喘了口气：“差点让魂识散了。”
花自谦脱下外袍盖在苏婉儿身上。她冷得厉害，肚子还在微微起伏，里面的魂胎仍在跳动。
“你还记得什么？”他问。
苏婉儿张嘴，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我记得……你答应过我，要穿喜服骑马，从城东走到城西，让全城人都看见我嫁给你。”
花自谦喉咙一紧。
这句话，他忘了多久。
明朝那一世，他确实在攻下城池后下令清街，准备迎亲。可还没出发，敌军就来了。那一战，他杀了三百人，最后只抢回一只熔化的镯子。
“你还记得别的吗？”苏曼曼问。
“我记得云锦。”苏婉儿抬手，指尖划过自己胸口，“我剪了天边的霞，做成布。他们说我犯天条，要把我推下斩仙台。我说，我不怕死，只怕他不知道我等过。”
她说完，笑了下。
很轻，像风吹纸灰。
林小满爬过来检查她的状况。黑丝绕过四肢，探入经络。她回头说：“她快不行了，但魂胎还能救。只要不碰黑丝，别沾黄泉气，就能保住。”
青鸾收了笛子，坐到石台边缘。她盯着外面越来越浓的雾：“子时快到了。那些东西要出来了。”
花自谦低头看怀里的女人：“你说你知道星盘碎片的事。”
苏婉儿点头：“我知道……但它不能说在这里。说出来，会被听见。”
“被谁？”
“藏在黑丝里的耳朵。”她喘了口气，“你们救了我，我就告诉你们一件事——钥匙不在谷底，而在穿黑丝的人身上。”
四人同时一怔。
苏曼曼看向自己的腿环。那圈黑色绑带，一直被认为是封印她力量的东西。
花自谦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他问：“穿黑丝的人……是指穿黑丝袜的人？”
苏婉儿没回答，只是闭上了眼。
但她嘴角扬了一下。
像是默认。
苏曼曼低头看自己的腿。黑丝贴肤，纹丝不动。她伸手摸了下，触感和平时一样，可现在再看，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钥匙？”她声音有点哑。
花自谦没说话，但他护着苏婉儿的手更紧了。
青鸾忽然站起身：“雾在往下沉。”
林小满也察觉到了。她趴在地上，手掌贴地：“地下动静停了，但不是走了，是……蹲下了。”
“像在等什么。”青鸾接道。
花自谦把苏婉儿轻轻放在地上，脱下外套给她盖好。他站起身，点妆笔握在右手，左手按在袖口。
他知道子时一到，黑丝教一定来。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不再是被引导的猎物。
他们拿到了线索。
也救下了一个人。
苏曼曼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站着，距离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节奏。
“你怕吗？”她问。
“怕。”他说，“但我更怕迟到。”
她轻笑了一声。
远处，第一声更鼓响起。
子时，到了。
雾中传来脚步声，整齐划一，像是很多人同时迈步。
花自谦抬手，乾坤袖一抖，百匹蜀锦瞬间铺开，在前方形成一道屏障。
苏曼曼指尖再次出血，织女神丝缠上手臂。
青鸾把玉笛重新横在唇前。
林小满双手按地，黑丝如潮水般向前蔓延。
脚步声越来越近。
花自谦忽然开口：“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些人走路，都没有踩到黑丝网上？”
没人回答。
因为就在这一刻，走在最前面的那个身影掀开了兜帽。
露出一张和苏曼曼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