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宫女的丝线像雨一样落下来，密密麻麻缠在护体光幕上，噼啪作响。花自谦后背抵着苏曼曼，手腕上的红绸已经被血浸透，黏在皮肤上扯都扯不掉。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她眼皮半垂，呼吸浅得几乎感觉不到，可那双腿上的黑丝还在动，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在空中微微震颤。
“别睡。”他用肩膀轻轻撞了下她的头，“说好要一起直播带货的，你先走了我找谁搭戏？”
苏曼曼哼了一声，声音轻得像风吹纸页：“你……才是战甲……我是……设计师。”
话没说完，她指尖一软，血珠顺着指甲滑落，正好滴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那滴血没往下坠，反而逆流而上，沿着红绸爬向中央——那里正悬浮着归仁剑与光剑，双剑剑尖相对，嗡鸣不止。
刹那间，所有机械宫女齐刷刷跪了下去。
不是缓缓伏身，是整整齐齐、如同被同一根线提着脖子往下压，额头触地，动作分毫不差。她们的裙摆自动展开，露出内衬里嵌着的微型织机，一个个齿轮静止不动，却泛着幽蓝的数据流光。
花自谦眯起眼，盯着最近的一台织机外壳——上面刻着几个小字：“天启三年·绣衣使沈氏”。
“这是明代的东西。”他喃喃，“怎么跑进赛博故宫当保洁阿姨了？”
苏曼曼勉强撑开眼缝：“不是保洁……是守陵人……每一台……都是当年殉葬的织女转生……靠星盘残念驱动……”
她说一句喘一口气，话断得厉害，但意思清楚：这些机械宫女不是程序生成的Npc，而是真实魂魄封在机械躯壳里的亡灵，世代看守这座数据化的紫禁城。
“所以她们刚才那一跪……”花自谦心头一跳，“是在认主？”
话音未落，苏曼曼腿环突然亮了一下，黑丝猛地绷直，像琴弦被人拨动，发出一声清越的震音。紧接着，所有织机的梭子同时轻跳，仿佛被什么唤醒。
可齿轮依旧不动。
能量不够。
花自谦咬牙，一把抽出点妆笔，蘸了点自己指尖的血，在空中画《天工开物》里记载的启灵咒。笔锋划过，血珠悬而不落，组成残缺符文。
差一个字。
他记得这个咒，祖上传下来的，说是“织器通灵，需以血脉为引，心诚为火”。可无论怎么写，最后一笔总在半空消散。
“老子祖上三代都靠这吃饭！”他低声骂了一句，又甩了一道血线出去，“怎么到我就卡壳了？”
苏曼曼嘴角抽了抽：“你爷爷拿汝窑杯子喝可乐……你爸把《金瓶梅》当时尚杂志收藏……你直播说罗袜是战甲……天道……可能觉得你们家不诚。”
“这也能算？”花自谦翻白眼，“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正要再试一次，忽然看见其中一台织机的屏幕亮了起来。
画面扭曲几秒，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她穿着老式旗袍，发髻斜插一把银剪，面容模糊不清，可那股子市井又精明的劲儿，熟悉得让人心里发酸。
“七姑？”
“哎哟，总算有人认出我了。”女人叹了口气，声音像是从旧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我还以为你们俩能靠自己搞定呢。”
“您老人家这时候出现，是不是该给点干货？”花自谦没好气地说，“别又是‘缘分到了自然明白’这种废话。”
七姑笑了笑，抬手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一道光影浮现，是一条线，从无到有，绕成一个圈，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天衣无缝诀的尽头，不是补破洞，也不是接断线。”她说，“是你得明白——有些东西，本来就不需要缝。”
花自谦愣住。
“你祖上三世给人缝姻缘，可你自己呢？哪一次是真的想把两个人牢牢锁死？你修过的每一件衣裳，最后不都留了活口？飞鱼服的袖口能撕开逃命，戏服的后襟暗藏夹层，连你给苏曼曼补过的黑丝，也永远差一针才彻底闭合。”
她顿了顿：“因为你骨子里知道，真正的‘无缝’，是让人能走得出，也回得来。”
花自谦怔在原地。
他想起明朝那夜，他在火场里撕开飞鱼服裹住绣娘，只为让她多活一刻；想起民国戏台上，他故意把白绫结打得松，想着也许还能救回来；想起现代某次直播，他偷偷在苏曼曼的设计稿边缘加了一道暗纹，写着“若不爱，可离”。
原来他一直在做的，从来不是缝死，而是留门。
“所以……”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点妆笔，“不是补全咒文，而是画出那个‘本就不该存在’的缺口？”
七姑点头：“你心口那三根金针，封的是弑神记忆。可真正困住你的，是你以为自己必须承担一切。”
花自谦深吸一口气，没再看咒文，而是将点妆笔直接捅进心口——就在金针融化的血洼处。
血涌出来，顺着笔杆流下。他闭上眼，在空中画了个圈。
没有符文，没有咒语，只有一道血痕，首尾相连，像个笑弯的眼睛。
刹那间，所有织机轰然启动。
梭子飞舞，丝线腾空，一根根黑丝从机械宫女体内抽出，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阵图。那图案不断旋转，中心正是苏曼曼的双腿——黑丝如瀑，自动编织出一层又一层的经纬，将星盘残余的恶念层层包裹。
苏曼曼低低呻吟了一声，整个人往下滑了半寸。花自谦立刻揽紧她腰，发现她的腿环已经开始变化——原本是冰冷的金属环，现在竟泛出淡淡的霞光，隐约显出婚纱的轮廓。
“成了？”他抬头看向太和殿顶。
天空中，阵图缓缓运转，像一只睁开的眼睛。
七姑的影像开始闪烁。
“该还的，都该还了。”她轻声说，然后抬起手，朝他比了个剪刀手势，“下次见面，记得带指甲和眼泪付账。”
话音落下，投影碎成无数光点，随风而逝。
花自谦没来得及回应，就感到怀里的苏曼曼突然剧烈一颤。
“不对……”她睁大眼，瞳孔里星盘纹路疯狂旋转，“阵法是封住了恶念……可织机的能量源是……我们的感情数据……还在持续输出……”
他脸色一变：“你是说——”
“它们不是在封印。”苏曼曼声音发抖，“是在献祭。”
话刚说完，所有机械宫女同时抬头。
她们的脸依旧平静，可眼中数据流变成了赤红色。织机速度骤增，丝线不再是黑，而是泛着血光，一根根朝着两人缠绕而来，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
花自谦反手将归仁剑插入地面裂缝，双臂一展，乾坤袖再次展开，卷住扑来的丝线团团围住自己和苏曼曼。
“又来？”他冷笑，“上次演深情戏是给你们加buff，这次还想看续集？”
苏曼曼靠在他肩上，手指颤抖着摸向腿环：“那就……演到底……反正……你也逃不掉……”
“谁说我要逃？”他咧嘴一笑，从袖中抽出一截红绸，熟练地绑在两人手腕上，打了个死结，“三生契都签了，差这一场谢幕？”
她终于笑了，抬手一抹眼角，指尖带血，在红绸上画下并蒂莲。
护体光幕再度升起，形如莲花绽放。
外面，无数血丝撞击屏障，发出密集如雨的噼啪声。
里面，两人背靠背坐着，一个握剑，一个抚丝，谁也没松手。
机械宫女的织机仍在转动。
而天空裂开一道细缝，第二轮月亮悄然升起，月光照在苏曼曼的黑丝上，映出一行若隐若现的回文诗：
“情长牵梦远，梦远牵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