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从陕西来的兄弟们,这里不是咱们的家乡,可你们就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惨状坐视不管吗,我们穿着这身鸳鸯战袄,吃着朝廷的粮饷,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保境安民吗,现在民在受难境遭蹂躏,我们却在这里无动于衷,这说的过去吗。”
“我没让你们去跟东虏的主力硬碰硬,现在他们的人被流寇拖在二十里外,营地里只剩下几百个看家的蒙古北虏和巢丕昌手下的那帮没骨气的烂人,他们还要分心看守上万俘虏兵力分散,我们以逸待劳以多打少这都不敢打吗?难道我们大明官军,已经孱弱到连几百个二流敌兵都怕的地步了吗?!”
“陈金!”
刘芳名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茶水溅了一桌。
“我看在多年同袍的交情上,已经忍你很久了,你别给脸不要脸在这里动摇军心,蛊惑当兵的。”
“我动摇军心?”
陈金呵呵一笑,笑声中充满了悲愤和讥讽。
“眼看着家乡生灵涂炭,却不敢出兵对付东虏,连流寇都知道要跟东虏拼命,你们呢?你们连那群流寇都不如,真是把我们大明官军的脸都丢尽了!祖宗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刘芳名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指着陈金,厉声斥道:“你糊涂!迂腐!妇人之仁!你只看到那些被掳的百姓可怜,你可曾想过,就算把他们救回来又如何?”
“他们的房子烧了粮食抢了,耕牛被带走了,放他们回去他们怎么活,等着饿死吗。”
“这些百姓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必然挺而走险,落草为寇,反而成了流寇的来源,助长贼势!本将身为紫荆关参将有守土之责,不仅要御敌于外,更要防患于未然。”
“为将者,当为国家长远考虑,岂能像你一样,只凭一时血气,行此冒险浪战之事?若是折损了兵马,丢了紫荆关,这责任,你担待得起吗,后面谁来保家卫国。”
这番有几分歪理的言论,让城楼上的不少军官都低下了头,有人面露不忍,有人眼神闪烁,但最终没有人站出来支持陈金。
刘芳名积威已久,并且他的话某种程度上也戳中了一些人内心深处对承担责任、害怕失败的恐惧。
陈金看着刘芳名那副义正辞严的嘴脸,又环视了一圈沉默的众人,心彻底冷了,他知道再多说也无益了,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哀笼罩了他。
他不再看刘芳名,而是缓缓转向自己带来的那几百名平型关的守军,这些军士们此刻都望着他,等着他下命令。
陈金用坚定的声音说道:“平型关的弟兄们,我陈金无能说不动紫荆关的友军了,但是我辈身为军人,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护民之安。”
如今东虏入寇百姓罹难,我等若龟缩不出与禽兽何异?今日我陈金决定带本部攻打东虏营垒,能救一人是一人能杀一虏是一虏!此行九死一生,有不愿去的现在就可以留下我绝不怪罪。”
他的目光看向每一张熟悉或不那么熟悉的面孔,短暂的沉默后,一个年轻的军士抽出腰刀说道:“陈守备我跟你去,狗日的东虏抢了千户所,我爹娘还不知道是死是活,这口气我咽不下!”
“对,跟守备去,大不了就是个死也比当孬种强!”
“守备,我们跟你走!”
群情激愤,血气上涌,这几百名军士大多是与清军有血仇的本地子弟,此刻被陈金的态度所感染,纷纷请战。
陈金眼中闪过一丝泪光,但迅速被他擦干净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都是好样的!不愧是我山西子弟兵,咱们就去和东虏好好打一场。”
刘芳名在城楼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并未阻止,只是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在他看来陈金这是带着人去送死,愚蠢至极。
“吱呀呀——”
紫荆关的侧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陈金一马当先率领着这四百多名官兵,义无反顾地冲出了关城,朝着数里外的清军大营猛扑过去。
清军营垒虽然留守兵力不多,但基本的防御工事仍在,岗哨也并未松懈,很快营中响起了急促的号角声和报警的锣声。
战斗瞬间爆发!
陈金挥舞着战刀,试图趁乱冲破营门,刘芳名未参战,留守的清军比陈金的手下兵马要多不少了。
营寨内八旗兵只有约二百人,但他们迅速占据了关键位置,用弓箭精准地射杀冲在前面的明军,蒙古兵和巢丕昌的降军则在督战下,依托栅栏和壕沟进行抵抗。
“杀进去!救人!”
陈金身先士卒身上已然挂彩,他带来的官兵们也奋勇冲杀,一度逼近了营门。
不过实力的差距是残酷的,清军的弓箭又狠又准,不断有官兵中箭倒地,那些投降的明军为了在新主子面前表现,也打得异常凶狠,营垒内部的清军迅速调整部署,分出部分兵力从侧翼包抄过来。
陈金陷入了苦战,他身边的人马一个个倒下人数越来越少,他本人身上也有大片血迹,不知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他挥舞着武器做出了最后的进攻。
一名弓箭手盯上了他,张弓搭箭。
“嗖”的一声,一支重箭穿透了陈金的肩胛,他一个踉跄,几乎栽倒。
“守备!”一名把总惊呼着冲过来想扶他。
“别管我!继续冲!”
陈金用刀砍断箭杆,还想继续向前。
但大势已去。他们人数本就不占优,又缺乏攻坚器械,在清军有组织的防御和反击下伤亡惨重,攻势很快就被遏制,随即陷入了被反包围的绝境。
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弟兄,看着那些在营垒深处隐约可见、眼神麻木的被掳百姓,陈金心中涌起无尽的悲凉和绝望,他失败了,他没能创造奇迹也没能唤醒紫荆关内那些麻木的同僚。
最后在一片混战中,几名八旗兵同时围上了已经力竭的陈金,刀光闪过这位不甘屈辱、试图以死明志的大明守备,最终倒在了血泊之中,壮烈殉国。
他带来的四百多平型关官兵,除极少数拼死杀出重围、侥幸逃生外,大部分都战死在了清军营垒之外。
待吴善和季思哈回来后,得知了这一消息也对此人感到佩服,下令将其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