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在一片黑暗中醒来。
陈槐手握承影,仰着脖子看向四周的环境,这里竟然和他先前的梦境别无二致。“宜居堂”三个字照旧挂在驿所的入口,灯光昏沉的房间,唯有点点星火摇曳摆动。
吴期和江杉躺在地上,冰凉的触感和硬物的尖锐,令两人同一时间苏醒,醒来的刹那,他们的第一反应便是疼。
吴期恨不得生出八只手,试图扑灭身后并不存在的火焰,幻痛的灼烧感让他难以忍受,龇牙咧嘴叫嚣着不适。
江杉后退几步,瞄准一处光滑的墙壁,直截了当地贴了上去。凉意暂时驱散了他后背的灼热,再一看吴期仍在前方扬着胳膊,“水水水,我要水。”
最好能从天而降一大桶冰水,好让他跳进去凉个痛快。
薛莎莎看着两人不约而同地上演动作戏,虽欣赏地津津有味,但他们的声音过于吵闹,过了一会儿她问,“你们俩身上到底哪儿来的火?”
吴期当即一愣,扑抓后背的手臂瞬间停下,他脖子僵硬,“没火我咋这么疼?我的后背皮肤都烧没了。”
薛莎莎拿出一面等高的镜子,打开之后是四向折叠,她把镜子插进地里,“你俩亲眼看看,明明什么都没有。”
虽然增添了几分热闹吧,但也不能一直咋咋呼呼叫唤啊,时间久了,吵得她头疼。
江杉快步走来,站在镜子前面,兜头一转,左右看了又看,“我之前看错了?”他现在全身上下,皮肤完整如初,就连衣服都没有损坏。
吴期以为他在说谎,急忙把江杉赶到一旁,四面光洁的镜子,映衬出吴期狼狈的模样,他头发乱糟糟如鸟窝,身上的衣服却整整齐齐。
“可我为什么还是感觉到了痛?”
薛莎莎翻起白眼,“你问我,我问谁?”
她说着就要把镜子收起来,镜面的折射穿透烛火的灯光,刹那间有两束光线,落在角落里的第七人身上,他恼怒地厉吼,“把它收起来!不许对着我!”
薛莎莎刚打算动手,一听他命令般的口吻,立即跟这人唱起反调。
“我还就不收了。”
她重新把镜子插回地面,特地固定谨防东歪西倒。
空中刮来血腥味极重的风刃,一刀横向把镜子劈成两半。薛莎莎怒火丛生,“你什么意思?我把镜子放在这里,不碍你的事,你却给我找事儿?”
“活得不耐……”
她还未说完,第七人脚下如同踩着滑板,不等眨眼,嗖地一下蹿到薛莎莎面前。被刻意掩盖的粗大手掌,外面是厚实的毛皮,一把抓住薛莎莎的脖子,随着他指尖用力,薛莎莎脖颈的血管被用力下压,强烈的酸痛感如电流在体内传递。
这人手臂施力,旱地拔葱一般,把薛莎莎拎到空中。
前后不过半分钟,薛莎莎的面部已经变成紫黑色,挣扎挥舞的双手渐渐一动不动。吴期见状急忙上前,“喂,你这人做事太不厚道了吧?”
“赶紧把她放下来,没看她呼吸不畅了吗?”
吴期左臂架弩,他从一开始就对这人没好感,最初认为他是个厉害角色,却比自己还能装13,几次接触下来,他发现这人完全没有他们这些玩家的正常想法。
像鬼怪似的,动不动不见踪影。现在更是,把别人做出的事情,强行霸道地认为是对他的挑衅,兜帽下方的脑袋,恐怕全是水泡。
第七人手指逐渐发力,薛莎莎痛苦至极,肺部无法呼吸,双腿似飘荡的两条细管,随着他的用力而晃动。
李庚岩抬起眼皮,和焦业对视,“插不插手?”
焦业淡然自若地瞟向那里,“你年纪大,出面合适。”
“这个时候不论你的地位了?”李庚岩反问他。
俩人一来一回,看上去都在担心薛莎莎的安危,行动上却没有一人主动。毕竟到最后结算,玩家存活的数量越少,剩下的玩家获得的奖励越多。
陈槐刚从外面转了一圈,正打算把最新发现告诉大家,一进来就看到薛莎莎几乎被掐死的情况,承影立即化作飞镖,呼啸着朝第七人的脖子扎去。
这人伪装地格外有技巧,从头到尾全面包裹,就连发丝也不曾露出。
陈槐调动意识,操控承影适时拐弯,从正面进攻,吸引第七人的注意后,立即擦过他的耳垂,向内飞进,如同回旋镖,360°打旋,把他的披肩上下分开,刹那间厚实的下摆掉在地上,只剩残破的帽子,挂在他的头上。
第七人手上的力道瞬间松开,吴期眼疾手快地拿出滞空垫,薛莎莎这才捡回一条命。
“给,你抓紧时间恢复呼吸。”
简易型的呼吸机,被江杉递到薛莎莎手中。他和吴期一左一右站在薛莎莎前面,迎面是握着长剑的陈槐,三人合力把第七人夹在中间。
趁着陈槐靠近的间隙,承影再次分成数把小剑,齐刷刷朝那人的脖子飞过去,剑尖无一例外地卡着他的脑袋,稍有不慎就会被割血掉肉。
“你现在还要继续伪装?披风都掉了,你的帽子也撑不了多久。”
陈槐字里行间说得掷地有声。
三方夹击,第七人知道自己这下走不掉了,干脆站在原地。
李庚岩黄雀似的掀开他的帽子,一双充满阴鹜的蓝色眼珠,暗藏钩子。
“好陌生的眼睛。”李庚岩进出的副本繁多,接触了里界三城各式各样的玩家,却从未见过有异色眼珠的玩家,而且经他仔细观察,这人的眼睛,不像是戴了镜片,更像原生的。
而且他的脖子,有一圈凹凸不平的崎岖疤痕,这就导致他看上去,脑袋和身体,仿佛是嫁接在一起的。
李庚岩试探地伸出手,刚准备摘下他的面罩,迎面一声兽吼,惊得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脚步被吼声吓得连退数米。
焦业双手背在身后,李庚岩方才的表现,全都被他看在眼里,他显然对这个临时盟友并不看好,就在刚才第七人掐杀薛莎莎时,焦业和李庚岩在旁边做的约定,他多半要重新考虑了。
最初李庚岩提出结盟的想法,他表示,“这次的副本看似简单,实则每一幅地图的设计都环环相扣,这就意味着我们七人,最后如果全都活着,分到的奖励必定会减少。”
“我是不愿意的,不知你的想法?”
焦业面无表情,不怒自威道,“继续。”
李庚岩观现在的局势,又分析道,“那三个云落山的,肯定不好攻破。最容易下手的,就是幻影之城的小姑娘。大块头出手解决完她,我们再找机会,把他……”他以手掌为刃,做了个斩杀的动作。
“到时候等他回答结束,趁着系统还没提示解决掉他。至于云落山的三人,随着接棒顺序,挨个解决。这样既不耽误进程,也不耽误我们最终的收益。”
焦业双手抱着粗壮的大臂,眼神毫无波澜,片刻后他点点头,“可以,我没问题。”
“七个人的奖励你我平分,多划算的买卖。”
李庚岩还沉浸到高占比的喜悦中,焦业一盆水泼下,“你以前进副本,和别人也这样合作?”
李庚岩脸不红心不跳,“那咋了。我都多大岁数了,年轻人不应该让让我吗?”
焦业冷漠道,“这么说来,我也应该让你?”
李庚岩迅速瞟了他一眼,“不用,咱俩既是结盟,就是共进退的盟友了。”再者真论实力,李庚岩自认干不过焦业,他还是后退一步好了,贪心也得有命嚼才行。
李庚岩外强中干的模样,让焦业顿生嫌弃,他掠过李庚岩,一双淡水无波的眸子,平静地看向第七人,以及架在他脖子合成三角架的利剑。
陈槐的出手让焦业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在无声区待了这些年,外面的玩家,居然也有不靠道具,纯靠自身硬实力输出的。
焦业重新收回视线,双指并拢拉下第七人的面罩。
“你敢!”面罩稍有剥离,那人立马扭动地吼叫起来,每当他用力,脖子上面的利剑,就会深入两分。江杉和吴期的配合,更是让他无路可走。
“同为玩家,自当以真面目示人。你这样藏着掖着,我们又能怎么相信你?”焦业谆谆诱导,“别忘了,你是最后一棒。前面的玩家各有隐瞒的话,对你可是最不利。”
第七人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就在这时,焦业五指大开,扒住他的面罩拽了下来。
“他长得好面熟啊。”
薛莎莎放下呼吸机,盯着第七人的脸,忽地想起一些事情。她迅速打开之前保存的录像,就在前面两幅地图发生的重要事情,全都被她一一做了备份留存下来。
她走到江杉和吴期身后,对比第七人的脸,又不断放大显示屏的内容。
“你们快看,他的眼睛,是不是长得跟白又一模一样?”
白成义的次子出生时,薛莎莎特地做了记录,那时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高清摄像下的内容,此刻被放大也并不模糊。
“不是一样,就是他本人。”
陈槐说出他的结论,如平地起惊雷,空气中弥漫着难以置信的气味。
薛莎莎半信半疑地问道,“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陈槐锁定白又脖子上面的疤痕,“从一开始我就怀疑第七个玩家的真实身份。”
里界玩家最强大的真实身份,莫过于身为神祗的余千岁。就算余千岁刻意把有关神祗的一切屏蔽掉,但他既然有着里界玩家的身份,他的个人资料,在系统库中必然会有显示,尽管显示得并不全面,可断然不会查无所获。
里界所有玩家的档案,全部被收录进系统的数据库中,绝对不会出现漏记的事情。如此一来,一个身份成谜的玩家,不仅占据本次副本最关键的位置,还特地将面貌遮挡起来,通过显而易见的事实去反推,最不可能成为真相的答案,反而就是真相。
而第七个玩家的真实身份是白又的话,一切的矛盾都迎刃而解。
他掌握着最后一棒的接力,前面六位玩家的答案对与错,结果都得看他的回答。偏偏他手中的信息条,又是最普通且价值含量最低的编号1,寥寥几字,只说明了白又的出生日,其他的一概没提。
谁能干扰副本的走向和结局呢,除了或对抗,或根据指引走流程的玩家以外,只有另一个选项,那就是副本里的boSS。
对于boSS而言,凭空增添一个玩家的身份,多么容易。
陈槐没有把分析说出来,反而直指白又,“你身上的怨气太重了,你自己没发现吗?”
“还有,你的外貌隐藏的确实很好,但你的细节出了纰漏。”
陈槐在杂草丛生的院子,感受到了被投进井里大夫的怨气,那大夫死得何其无辜,怨气自是冲天,无法自行消散。过浓的怨气,会分散依附到活人身上。
陈槐那天被怨气冲击到昏了过去,做了颠三倒四的预知梦,他初以为那个梦境太过荒诞,醒来以后仔细想想,却觉得不是没有道理。
大夫枉死的怨气,和新生儿被杀的怨气,交相缠绕,在梦中给了他诸多提示。
后来几名玩家齐聚一堂,白又虽用披风遮挡,但他身上沾染的大夫怨气,还有自身的怨气,加倍重合,让陈槐产生了怀疑。
陈槐质问道,“你不用打算辩驳,在场其他人可以作证,你在我走后,也离开了宴席。”
“我现在只想知道,当时我跟去是为了查看大夫的死因,你跟在我身后是为了什么?”
陈槐每一个字,仿佛用榔头钉在白又的身上,“或者,我不该称你为白又。”他说着分化出另一把剑,剑尖利落地在地面写出“白佑”二字,“还是说,我们应该称你为白佑?”
“当时白成义可亲口所说为何改名,其他人也都听到了。”
李庚岩顺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钱袋子,这可是那天宴席,白成义给孩子起名之后,差仆人送的。
现在回想那时场景,白又很是不屑,钱袋子被他扔到桌面后,他毫无留恋地走掉了。李庚岩还趁其他人不注意,把白又的钱袋子,偷偷拿走揣进了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