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四年,正月二十七,午时,开德府城。
知府衙门后堂,年近五旬、身材微胖的王知府正擦着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腰弯得几乎要对折,对着端坐太师椅上、面色平静无波却自带一股无形威压的陈太初,连声音都带着颤:
“王爷明鉴!下官……下官实在是……唉!去岁秋税征收不力,今春又逢雪灾,府库实在空虚,三班衙役的饷银都欠了两个月,巡街的人手……实在是捉襟见肘啊!这才让宵小之辈有了可乘之机!下官有罪!下官失察!请王爷重重治罪!” 他一边请罪,一边偷偷抬眼觑着陈太初的脸色,心中叫苦不迭。陈氏宗亲在开德府地界上被人绑了票,这简直是捅破了天!若不能尽快破案,他这项上乌纱,恐怕就要到头了。
陈太初轻轻吹了吹茶盏中的浮沫,呷了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王大人,治安不靖,乃是地方首务。饷银短缺,可上书朝廷,亦可从本王协济的商税中酌情支应,岂能因噎废食?陈守仁虽为本王族亲,更是开德府有头有脸的士绅,光天化日之下失踪,传扬出去,百姓如何能安枕?商旅如何敢往来?此事,你府衙需全力配合本王亲卫查案,限期三日,必要有个交代。”
“是!是!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加派所有人手,全城戒严,协助王爷的亲卫爷们儿办案!” 王知府如蒙大赦,连声应诺,后背的官袍已被冷汗浸湿。
陈太初不再多言,起身离去。他知道,指望这些地方衙役查出真凶,无异于痴人说梦。真正的力量,还需动用自己手中的利刃。
未时初(下午一点),秦王府,校场。
五十名身着玄色劲装、外罩软甲、腰佩短铳与雁翎刀的汉子,肃立于寒风之中,鸦雀无声。这些人,年龄多在三十至四十之间,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如鹰,站姿如松,周身散发着一股经年血火淬炼出的杀伐之气。他们便是陈太初的亲卫营核心骨干,皆是早年追随他远航海外、历经生死的老兵!家小皆安置在王府周边的“忠烈坊”,子女与陈家子弟一同入学,荣辱与共,忠诚毋庸置疑。他们不仅武艺高强,更精通陈太初亲传的小队战术与新式火器运用,是真正的百战精锐。为首一人,年约三十五、六,面容沉稳,目光深邃,正是亲卫营统领——陈龙。
陈太初站在点将台上,目光扫过台下这些生死弟兄,沉声道:“陈守仁失踪,绝非寻常绑票。贼人胆大包天,竟敢在开德府动我陈氏族人,此乃公然挑衅!背后必有极大图谋。陈龙!”
“末将在!” 陈龙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着你率第一、第二小队,即刻全城秘密搜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准你临机专断,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但需记住,首要寻人,其次擒凶,尽量留活口!” 陈太初下令,语气斩钉截铁。
“得令!” 陈龙抱拳领命,眼中寒光一闪。
下午,开德府城内,暗流汹涌。
陈龙将手下二十人分为四组,依据陈文远提供的其父平日活动范围、交往人员等线索,如同梳子般,对城内的赌场、妓馆、酒楼、货栈等三教九流汇聚之处进行了拉网式排查。然而,直到申时(下午三点),依旧一无所获。陈守仁如同人间蒸发,那伙绑匪也踪迹全无。
陈龙站在一条嘈杂的街市口,眉头紧锁。天色渐晚,若再找不到线索,恐怕……他脑海中忽然闪过陈太初平日教导的一句话:“越是蹊跷之事,越要留意灯下黑。贼人或许就藏在最意想不到、也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向陈守仁府邸所在的城南富贵坊。那片区域商铺林立,客栈众多,人员复杂……难道?
“走!重点排查富贵坊所有客栈,尤其是距离陈府最近、生意清淡、便于藏匿的!” 陈龙果断下令。
酉时初(下午五点),富贵坊,“友来客栈”二楼,临街雅间。
一双阴鸷的眼睛,正透过窗纸的缝隙,死死盯着楼下街道。当看到陈龙带着四名亲卫去而复返,并径直走向“友来客栈”时,这双眼睛的主人——一个面色苍白、眼角带疤的汉子——瞳孔骤然收缩!
“不好!鹰爪子又回来了!像是冲着咱们来的!” 他压低声音,对房内另外四人急道。这五人皆是短打装扮,眼神凶狠,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有兵刃。
“慌什么!” 一个看似头目的络腮胡汉子强作镇定,“也许是例行盘查。沉住气!准备好‘雷公丸’,万一……知道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客栈掌柜战战兢兢的应答声和沉重的上楼脚步声!
“来不及了!从后窗走!分头撤!” 疤脸汉子当机立断!
然而,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陈龙何等人物,久经沙场,对杀气和异常动静的感知远超常人。他刚踏上二楼走廊,便敏锐地捕捉到那间雅间内传来的极其细微的衣袂摩擦声和急促的呼吸声!他眼中寒光爆射,厉喝一声:“里面有动静!动手!”
“砰!”
两名亲卫同时出脚,猛地踹开房门!房内五人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果决迅猛,仓促间,两人已如猿猴般扑向后窗,另外三人则怒吼着拔出短刀匕首,迎了上来,企图阻拦,为同伴争取时间!
“找死!” 陈龙冷哼一声,不退反进,身形如电,避开劈来的匕首,一记手刀精准砍在一名匪徒持刀的手腕上,同时飞起一脚,将另一人踹得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另外两名亲卫也如虎入羊群,拳脚并用,瞬间将第三名匪徒制服!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干净利落!
那扑向后窗的两人,已撞开窗棂,跃出窗外,落在下面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心中窃喜,以为混入人群便可逃脱。
然而,他们刚刚落地,尚未站稳,就听头顶传来陈龙冰冷的声音:“趴下!”
这声命令如同惊雷!那两名匪徒一愣,下意识地以为是官军喊话让他们投降趴下。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迟疑——
“砰!砰!”
两声清脆却并不震耳的枪响,几乎同时响起!并非军中制式火铳的轰鸣,而是亲卫营标配的转轮短铳**特有的声音!
“啊!”“啊!”
两名匪徒几乎同时惨叫一声,大腿上爆开两团血花,剧痛瞬间剥夺了他们的行动能力,惨叫着扑倒在地,手中的兵刃也“当啷”落地。街上的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呼四散!
陈龙和两名亲卫已如大鸟般从窗口跃下,稳稳落地,黑洞洞的铳口死死抵住两名匪徒的后脑。“再动一下,打爆你们的头!”
客栈雅间内。
那三名被制服的匪徒,见同伴被抓,逃生无望,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与狠厉,几乎同时,用尽最后力气,将藏在舌底或齿缝间的红色药丸咬破吞下!
“想死?没那么容易!” 陈龙早有防备,厉声喝道:“灌药!”
几名亲卫如狼似虎地上前,捏住匪徒的下巴,不顾其挣扎,将早已准备好的浓肥皂水和温牛奶,强行灌入他们口中!有人试图咬舌,却被卸了下巴!肥皂水引发剧烈的呕吐,牛奶则中和着胃里的毒素。一时间,房间内污秽遍地,腥臭扑鼻。匪徒们痛苦地抽搐、呕吐,场面惨不忍睹。
陈龙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是陈太初亲授的战场急救排毒法,对付这种常见的砒霜类毒药,往往有奇效。是生是死,就看这些人的造化了。
一番折腾后,五名匪徒虽面如金纸,气息奄奄,但竟都奇迹般地吊住了一口气,没有立刻毙命。
陈龙蹲下身,铳口抵住那名看似头目的络腮胡汉子的眉心,声音冰冷如铁:“说!陈守仁在哪里?!”
那汉子眼神涣散,却依旧咬着牙,不肯开口。
陈龙不再废话,对一名亲卫使了个眼色。那亲卫会意,提起一桶冰冷的井水,拿起一块厚毛巾……
水刑的滋味,绝非血肉之躯所能承受。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名意志较弱的匪徒便崩溃了,嘶哑着指向房间角落一个看似堆放杂物的大号樟木箱,箱子上还压着几个破麻袋。
“在……在箱子里……求……求给个痛快……”
陈龙心中一沉,快步上前,一把掀开麻袋,打开箱盖——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污秽之气扑面而来!只见箱中蜷缩着一个人,浑身衣衫褴褛,布满血污,双手双脚被牛筋绳死死捆住,嘴里塞着破布,双眼处只剩下两个血肉模糊的黑洞,眼珠竟已被人生生剜去! 他似乎还有一丝微弱的意识,听到动静,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不成调的“嗬嗬”声,身体因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而微微颤抖。
不是陈守仁又是谁?!
纵然是陈龙这等见惯了生死场面的硬汉,看到如此惨状,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胸中怒火腾地燃起!割舌、剜眼!这是何等凶残的手段!
他强压怒火,小心翼翼地将陈守仁从箱中抱出,平放在地上,探了探鼻息,尚有游丝。他立刻对身旁亲卫道:“快!抬回府! 请王府医官全力救治!用最好的药!务必吊住他的性命!”
亲卫们不敢怠慢,立刻找来门板,小心翼翼地将已成“人彘”的陈守仁抬起,火速送往秦王府。
陈龙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两把冰锥,死死钉在那名被水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络腮胡头目脸上。他蹲下身,声音低沉,却蕴含着滔天的杀意:
“说!是谁指使你们的?! 竟敢用如此酷刑,残害我陈氏族人?!”
那匪徒头目似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反而咧开嘴,露出一个混合着血沫和恶毒的惨笑,用尽最后力气,嘶声道:
“嘿…………是……是你们惹不起的人……等着……灭门吧……哈哈哈……呃!” 笑声未落,他头一歪,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