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省城,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韩大有的座驾——一辆低调但价值不菲的奥迪A8L,无声地行驶在通往城西高档住宅区的林荫道上。
他握着方向盘,眉头紧锁,完全没有心思欣赏窗外的繁华。
儿子韩梓轩捅出的篓子,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他太清楚体制内的游戏规则了。
平时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旦出了事,尤其是这种被上级主要领导盯上、被舆论架在火上烤的事,人情、关系,往往就变得脆弱不堪。
他现在要去见的,是明州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周正华。
周正华和韩大有算不上深交,但有些渊源。
周正华早年给省里一位已经退下来的老领导当过几年秘书,而那位老领导,恰好是韩大有发迹初期结识的“贵人”之一。
靠着这层七拐八绕的关系,韩大有在以前的一些文化项目上,和周正华有过几次接触,彼此还算客气。
周正华为人谨慎,但也贪财。
韩大有心领神会,几次“恰到好处”的“合作”和“表示”,让两人建立起一种心照不宣的“友谊”。
后来周正华外放到明州担任宣传部长,进了常委,级别上去了,但两人的联系并未中断。
逢年过节的“问候”,从未缺席。
在韩大有看来,周正华属于那种典型的“政治型”官僚。
写材料、搞关系是把好手,但能力相对平庸,胆子不大,贪心却不小。
尤其是在郑仪这样强势、有魄力的市委书记手下,周正华的日子恐怕并不好过。
这次“短片事件”一出,周正华第一时间就以“汇报工作”为名躲到了省城,其内心的惶恐和自保心态,韩大有一清二楚。
车子驶入一个闹中取静的高档小区,停在了一栋独栋别墅门前。
韩大有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拎起放在副驾上的一个看似普通、实则内有乾坤的礼品袋,下了车。
按响门铃。
片刻后,别墅门打开,周正华的夫人探出头来。
“哟,韩总?你怎么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嫂子,打扰了。周部长在家吧?我有点事想跟他聊聊。”
韩大有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
“在在在,在书房呢。老周,韩总来了!”
周正华的夫人将韩大有让进屋。
客厅装修得富丽堂皇,但透着一股暴发户气息,与周正华宣传部长身份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韩大有心里暗忖,这位周部长,看来在“物质”上,也没少“丰富”自己。
周正华从二楼书房下来,穿着一身家居服,脸色有些疲惫,眼神中带着焦虑。
“老韩,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周正华的语气带着一丝烦躁。
他现在是惊弓之鸟,任何与明州、与宣传部有关的人和事,都让他神经紧张。
“周部长,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您。”
韩大有一脸歉疚。
“主要是犬子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在部里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也放心不下,想着无论如何也得当面向您赔个不是,了解一下情况。”
他姿态放得很低,把责任都揽到自己儿子身上。
周正华叹了口气,指了指沙发。
“坐吧坐吧。”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周正华的夫人识趣地端上茶点,便上了楼。
“老韩啊,你儿子这次……可是给我捅了个大马蜂窝啊!”
周正华揉了揉太阳穴,语气沉重。
“郑书记大为光火!市纪委的吴德全已经介入调查了!这事,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去。”
韩大有心中一沉,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恭敬和担忧。
“周部长,都是我教子无方!给您和部里添了这么大的乱子!该怎么处理,我们绝无怨言!”
他先是表态,然后话锋一转。
“不过……周部长,郑书记这次的反应,是不是有点……过于严厉了?毕竟,说起来也就是个宣传方法上的失误,年轻人想创新,难免考虑不周……”
他试探着问道,想摸清郑仪的真实意图和周正华的态度。
周正华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老韩,你不了解情况啊。”
他压低了声音。
“这已经不是方法问题,是方向问题,是立场问题!”
“郑书记在常委会上多次强调,要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要贴近群众,实事求是!”
“你儿子搞的这一出,正好撞在枪口上!成了典型中的典型!”
“郑书记这次是下了决心,要借着这件事,在全市范围内整肃风气!抓几个反面教材!”
周正华越说越激动,也越说越害怕。
“我这个宣传部长,首当其冲!虽然我事先不知情,但驭下不严、失察失管的责任是跑不了的!”
“我现在是如坐针毡啊!”
韩大有看着周正华这副样子,心里反而稍稍安定了一些。
周正华越害怕,说明他越需要盟友,越有可能为了自保而想办法“捂盖子”。
“周部长,您先别急。”
韩大有身体前倾,语气诚恳。
“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光着急也没用。关键是想想办法,看看怎么把影响降到最低。”
“郑书记那边……有没有可能……通融一下?毕竟,您也是老同志了,为明州的宣传工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通融?”
周正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摇了摇头。
“郑仪的为人,我比你清楚。他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尤其是这种关乎他‘新明州’形象和威信的事,他绝不会轻易放过。”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不瞒你说,老韩,我感觉……郑仪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哦?这话怎么说?”
韩大有心中一动,这正是他想探听的关键信息。
周正华叹了口气,似乎憋了很久的话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
“郑仪这个人,能力强,魄力大,但也……太强势了。”
“他当了市委书记之后,大刀阔斧地搞改革,推‘新明州建设’,思路是好的。但他要求太高,节奏太快,我们下面的人,有时候真的跟不上。”
“就说宣传部吧,他总嫌我们的宣传工作‘老套’、‘不接地气’、‘缺乏创新’。”
“可宣传工作有宣传工作的规律,要考虑导向,要考虑稳定,不能一味追求标新立异啊!”
“而且……他对我这个人,似乎也有些看法。”
周正华的声音更低了些。
“可能是因为我这个人……能力有限,有时候工作推进慢了点。也可能是因为我……在省里待过,有些关系,他觉得我心思没完全放在明州。”
“再加上……我这个人,你知道的,有时候手脚可能不太……干净。”
周正华说到这里,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韩大有。
韩大有立刻心领神会。
周正华这是自知屁股不干净,在郑仪手下战战兢兢,总觉得郑仪随时会拿他开刀。
这次“短片事件”,正好给了郑仪一个绝佳的借口。
难怪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周部长,您的处境,我理解。”
韩大有表示同情。
“那……您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待在省城吧?”
“怎么办?”
周正华苦笑。
“我现在是进退两难。回去?等着被郑仪收拾?不回去?那更是授人以柄,说明我心里有鬼!”
他烦躁地站起身,在客厅里踱步。
“我现在就盼着,省里能有领导帮我说句话,或者……郑仪能看在我是老同志的份上,高抬贵手,给我个体面的退路。”
韩大有听明白了。
周正华现在想的,已经不是如何保住韩梓轩,而是如何自保,甚至是如何“安全着陆”了。
这对他韩大有来说,可不是好消息。
如果周正华自身难保,那他儿子韩梓轩,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必须把周正华和自己绑在一条船上!
“周部长,”
韩大有也站起身,走到周正华身边,语气凝重。
“我觉得,您现在不能光想着退。”
“哦?”
周正华停下脚步,看向韩大有。
“您想,郑书记为什么要整肃风气?是为了立威,也是为了推动工作。”
“如果您现在表现出积极整改的态度,主动承担责任,并且拿出切实可行的措施,扭转宣传部的风气,或许……还能争取到主动。”
“毕竟,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郑书记初来乍到,也需要稳定班子。”
“但如果您一味躲避,或者消极应对,那反而会坐实了郑书记对您的看法,让他更有理由动您。”
韩大有的分析,听起来不无道理。
周正华陷入了沉思。
韩大有趁热打铁。
“至于犬子那边……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们绝无二话。只希望周部长能在可能的范围内,帮着说句话,别让事情……扩大化。”
他暗示道,希望周正华能把事情控制在“工作失误”的范围内,不要深挖细究,尤其是不要牵扯到韩梓轩和他背后的那些“关系”和“交易”。
周正华看了韩大有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沉吟了片刻。
“老韩,你的意思我懂了。”
“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
“至于你儿子……唉,看情况吧。现在主动权不在我手里,在郑仪和纪委手里。”
他没有把话说死,但态度似乎松动了一些。
韩大有知道,今晚的谈话,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不能逼得太紧。
“多谢周部长!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韩大有将带来的礼品袋轻轻放在茶几上。
“一点心意,给嫂子和孩子带点特产。”
周正华看了一眼那个袋子,没有推辞,只是点了点头。
“老韩,路上小心。”
“周部长留步。”
韩大有告辞离开。
坐回车里,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
周正华自身难保,态度暧昧。
郑仪那边,铁了心要抓典型。
儿子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动用所有的关系网,看看能不能在最后的处理上,争取一个相对“温和”的结果。
至少,不能让儿子背上更严重的处分,影响到未来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