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丽芳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就和李先生的儿子垚垚同乘一辆车出门了。
在车上，垚垚问：‘阿姨，你要在医院呆几天？’
丽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虽说自己以前带过这孩子几年。可现在自己已经带莹莹这么久了，心里疼他，照顾却少了，自然也就生疏了。
尤其是玉芬来了之后，事无巨细把这孩子照顾得很好，所以垚垚现在更依赖玉芬。
丽芳问：‘怎么啦？’
垚垚说：‘我想你和奶奶快点回来。’
原来是这样。多懂事的孩子呀。
丽芳说：‘你乖乖在家，我们过几天就回来了。’
这孩子没说话，却轻轻叹了口气。
这么小的孩子也会叹气，丽芳觉得好笑，问他：‘你叹什么气呢？’
垚垚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句：‘阿姨又不喜欢我。’
丽芳刚想问哪个阿姨，猛然醒悟过来他指的李太。
丽芳看了眼前面开车的司机，仍是一座山。他已达到车人合一，眼里再无他人，他物。
也好。如此敏感的话题，就当孩子没有说过吧。
事实上，这也是垚垚第一次对丽芳说。
丽芳把手伸过去搂住了旁边座位上的垚垚，轻声说：‘不会的，每一个人都很喜欢你。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吴奶奶，赵伯伯，我们阿姨，都喜欢你。’
垚垚没说话，往丽芳这边靠了靠。
司机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又继续看向路前方，平稳的开着车，又打开了音响，车内响起那首《只要平凡》的歌曲。
丽芳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此刻听着这首歌曲，却想着垚垚如果是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小康之家，父母恩爱，生活不用这么优越。不用读国际学校，没有司机每天接送，没有家教老师，也没有保姆伺候，每天放学回家有妈妈亲手做的饭菜，有爸爸辅导作业，是不是会更快乐一点？一点点？
正想着，到学校门口了。送垚垚下了车，往医院去。
刚才丽芳是陪着垚垚坐在后排。现在为了礼貌，换到了副驾驶座。
五十来岁的赵师傅侧脸看了丽芳一眼，摇摇头说：‘大人谁离了谁都一样活，苦的是孩子。’
丽芳说：‘是啊，你每天接送他上学，他会不会对你说心里话？’
赵师傅却一路再也没有说话。
到了医院，先去做核酸检测，从去年开始，深圳的医院住院或陪护人员一律先做核酸，并且不鼓励探视病人。
内分泌科的病区很安静，丽芳在护士站就被拦在门外了。给吴姐打了电话，在吴姐的带领下才进了病房，李老先生夫妇都在里面。
老俩口刚吃过早饭，等着医生来查房。房间里就住了老太太一个病人。进门右手边是独立卫生间，干湿分离。里面配有蹲厕和坐厕，马桶旁边还有紧急呼叫按钮。往里走是三张床，靠床头柜那边一排各种插头设备，丽芳只认识氧气插口和呼叫按钮、充电插口，其他设备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床对面靠墙一台饮水机，一台挂壁式电视，再过去是一台小冰箱，推开后面的落地玻璃门，是一个大阳台。
环境还可以，至少晚上都可以躺下睡觉。所以三个人气色都还不错。问了李老太太的血压，降了一些下去，但还偏高。护士早高峰期量的145-95。
可能是昨天李先生夫妇来时就说了今天要来人换吴姐，所以李老夫妇对于丽芳的到来并不意外。
只不过，老爷子不愿意回去，执意要留在医院陪妻子。让吴姐一个人回去。
吴姐本来正在收拾东西，闻言停了下来，微笑着说：‘我一个人回去也没有什么事。那就都留下来吧。’
老爷子说：‘你回去吧，累了两三天了，回去休息一下，也给院子浇浇水。’
这时，坐在病床上的李老太太说：‘既然儿子已经让小王来了，你们俩就回去吧，都耗在这里做什么？我又没什么大事，检查都做完了。’
老爷子还是坚持不回去，看着老太太说：‘你还在医院，我回去做什么呢？’
丽芳在旁边看着他们三个人，虽是各执已见，却都是细声细语，面带微笑的。这种淡定是骨子里透出来的。不像有些家庭一旦意见不同，甭管好意恶意，就开始提高音量。
李老太太拍了拍老爷子的手，细声说：‘回去吧，别拂了儿子的意。别再让他操心啦。’
吴姐看老爷子不再反驳，又开始收拾起来。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丽芳和她一起很快就收拾好了。
老爷子一直等到医生查完房，才和吴姐回去了。
一时闲下来，丽芳反而不习惯。就在椅子上默默坐着，一时无话。
坐了一会，丽芳问：‘李太太，您要不要喝点水？’
其实丽芳极少称呼她，以前接触不多，后面带莹莹去那边玩，多是在孩子面前称呼奶奶，没有这样单独相处过。背后则称李老太太。现在当面叫老太太有点叫不出口，因为她真的不老。只好也叫李太太。
老太太呵呵一笑，看着丽芳说：‘你来家里也几年了，就不要见外了，以后叫我们叔叔阿姨吧。’
丽芳回答：‘好。’
李老太太接着说：‘你不用管我，一些小事我自己可以做。需要你做什么我会叫你的。’
丽芳说：‘好，您可一定要叫啊。’
老太太乐呵呵的点了点头。
说是照顾老太太，其实只能算陪伴。老太太血压已经降了很多，也没有查出别的问题，可以随意走动。一些琐事根本就不叫丽芳，都是自己做。丽芳要帮她做，她也不肯。
午饭是老爷子的那位医生朋友在食堂打包来的。老太太吃得很少，把自己那份里面的菜拨到丽芳碗里。
边拨边说：‘我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你们年轻人要吃饱。’
吃完午饭，丽芳把包装盒收拾了，又整理了一下床铺。老太太自己去卫生间漱口上厕所。
回来后看到丽芳还坐在椅子上，说：‘小王，你午睡一会吧。’
丽芳觉得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来了半天，什么事都没有做。在家里带莹莹，整天走走停停，闹腾腾的。这么平静的日子真是久违了。
这哪像在照顾病人呀，简直是老干部疗养嘛。
午睡起来，护士又来查房，量血压，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又交待千万不能摔跤。年轻的护士说到这里，把脸转向丽芳说：‘特别是上卫生间或洗澡时，你一定要看仔细了，注意地面滑。’丽芳连忙点点头。
老太太仍然是乐呵呵的点头应着，又对护士说谢谢。
老太太再上厕所时，丽芳就一直把她扶到马桶面前，然后才把门关上，交待她上完站起身后自己别走动，等丽芳进去扶着才开始走。
老太太一边嗔怪丽芳太小心了，一边乐呵呵的照做。
丽芳说：‘你也别怪我麻烦，照顾好你是我的责任。’
老太太点点头。
丽芳调皮的挤了挤眼说：‘和照顾莹莹一样的，哈哈哈。’
晚饭后，李先生提着一些水果来了。
问了问情况。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前。
老太太盯着儿子看了会，轻柔的开口问：‘她跑去家里那么吵，小黄没和你闹别扭吧？’
李先生看着母亲，眼睛眨了两下，脸色平静的说：‘没有，你放心吧。’
老太太看着儿子，脸上好像带了点欣慰或宠溺的说：‘以后有什么事多和小黄商量。至于垚垚妈妈，也别再和她针尖对麦芒了，别刺激她了。’
李先生直了直身子，没有说话。
丽芳觉得以他的脾气，可能是不会退让的。
又坐了一会，床头呼叫里传来护士的声音，说不能待太久。李先生站起来说：‘明天有客户去公司，我就不来了。’
老太太说：‘你有事就去忙，不用来。我这里有小王看着，没什么事。’
临睡前洗完澡，丽芳准备给老太太洗里里外外的衣服。因为自己就是来照顾病人的，所以应该洗全部衣服，包括内衣内裤。
可老太太却告诉丽芳，内衣裤她穿的一次性的，病号服每天早上有人收去统一洗。
丽芳只能草草把自己的洗了，就去躺下了。
李先生家是丽芳做保姆的第一家。在今天以前，丽芳一直以为所有雇主都跟李先生夫妇一样。除了自己洗澡自己往嘴角喂水喂饭以外，家里的其他任何事都不用做的。油瓶倒了都不用扶。并且对保姆疏远且居高临下。
以前经常见到李老夫妇和吴姐一起干活，只觉得他们是退休在家闲的。今天和老太太相处了一天，丽芳才知道，原来雇主也可以是和颜悦色的，自己贴身的一些事也是可以自己做的。老太太是高知女性，谈吐优雅，为人和善。丽芳觉得呆在她身边很幸福。难怪吴姐每天都笑眉笑眼的，保姆也可以很快乐。
第二天上午，医生查完房后，老太太说：‘小王，你回去一趟，把我的枕头拿来。医院的枕头我用不习惯。血压下来了，头晕总是不见好，不知是不是和枕头有关。’
丽芳说：‘你这里是不能离人的，我打电话让司机拿来吧。’
老太太笑呵呵的说：‘司机今天应该要接送客户。你打车回去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丽芳不肯，不能把老太太一个人留下，万一摔跤怎么办？
于是说：‘我叫吴姐送。’
老太太却说：‘家里几天没回去人，小吴回去了得好好收拾，还要做饭照顾老爷子，挺忙的。你去吧。’
丽芳只好遵命。让老太太有事按铃叫护士。还是不放心，又去护士站交待了一番。专门找管床护士说了。
用某滴叫了辆车，刚出医院大门车就到了，上车往家里赶，一点没耽误时间。
到了李老夫妇的别墅院外。只见院门从里面锁着。奇怪，平时只要家里有人，他们的院门大都是虚掩的呀。
打了电话，吴姐打开大门走了出来。
丽芳说明情况，随吴姐进屋。看到客厅和以前一样，收拾得干干净净。
朝厨房望去，老爷子正在里面忙碌。见到丽芳很吃惊。待说明来意后。老爷子说：‘嗨，我正在熬鸡汤准备中午给你们送去呢。怎么事先不打个电话，我一起带过去就行啦。’
丽芳说：‘您也没打个电话说中午要送饭呀哈哈哈。’
老爷子说：‘这不时间还早嘛。’
丽芳不知怎么回答，呵呵笑了两声。站在客厅等吴姐拿枕头出来。
才上午十点钟不到。老爷子和吴姐两个人都穿着围裙。刚才有可能一起在厨房忙碌。也是，送饭肯定是要早点做出来的。
吴姐很快就拿了枕头来。丽芳先走了。
回医院的车上，丽芳记得上次夜里，玉芬下楼给李先生热了几个剩菜还被李太盘问好几句。不知道如果是玉芬和李先生，像吴姐和老爷子这样一起在厨房忙碌。李太又会作何感想呢？
到了医院。进病房看到李老太太平躺在床上，医院的枕头已经被她放在了另一张床上。
丽芳赶紧把枕头给她放好，问老太太：‘阿姨，您要不要上厕所？’
老太太坐床上坐起来，说：‘还不想上。’
丽芳没再说话，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隔了一会，老太太问：‘你回去的时候，小吴在做什么？’
丽芳说：‘围着围裙，应该在收拾东西或是做饭吧。’
这几年经历过李太太，丽芳有时也学乖了。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要这么问。对于没亲眼见到的事，尽量说不知道。也算实事求是。
老太太微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叔叔在干嘛呢？’
丽芳说：‘叔叔在厨房熬鸡汤，说要给您送午饭。’
老太太微笑了一下，没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眼神里有丽芳看不懂的东西。似迷茫，是难得糊涂的万般清醒。
丽芳说：‘阿姨，吴姐运气真好。遇到您和叔叔这样的好人。’
老太太笑了一下，眼神空灵，说：‘小吴也是个苦命人呐。’
丽芳看着老太太没说话。
老太太继续说：‘当年她老公在我们公司楼下堵着打她。你叔叔正好遇到，替她解了围。所以这些年，她一直很感谢你叔叔，全心全意照顾你叔叔，，还有我吧。’说完叹了叹气。
丽芳想想吴姐在老夫妇面前的那份自在，那是一种真正的完完全全的放松。
能在雇主面前做到这样，属实不易。
李老太太是住院第七天的时候出院的。做了全身体检，血压也维持基本正常。医生就建议出院了。
在医院的这几天是丽芳做保姆以来最轻松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