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罐还在震，幅度不大，却持续不断。叶婉儿没移开手，掌心贴着封蜡，能感觉到那层灰黑土壤正微微起伏，像有东西在底下呼吸。她并指一压，玄黄气顺着指尖渗入，土粒立刻聚拢成团，表面浮出细密纹路，如同某种古老刻痕被唤醒。
陈智站在桌边，翻开笔记本，纸页沙沙作响。他没看叶婉儿，也没问结果，只是将笔尖点在“光尘瓶”三个字上，低声说：“试。”
叶婉儿点头，手腕轻转，把瓶子移到陶罐旁。瓶身刚靠近，内部蓝光一闪，极短，像是回应了什么。她再移兽鳞片，无反应。古经残页边缘泛起金纹，持续两息后消退。陈智记下时间、波动频率、反应强度，划掉三件已失效的物件——一块褪色布符、一枚裂口铜钱、一张写满朱砂字却无灵性的黄纸。
“这些不能带。”他说，“死物会拖累神识。”
憋宝人蹲在角落木箱前，正用布擦拭一只暗格盒。他没参与测试，但耳朵一直听着动静。听到陈智的话，他头也不抬：“你剔得对。有些东西看着像法器，其实是祭品烧剩下的灰。”
叶婉儿将陶罐收回，放在铜炉前方。这次她没放石佩，而是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粒青灰色粉末。这是上次从安全谷带回的碎石研磨而成，尚未完全激活。她指尖轻弹，粉末洒向光尘瓶与引魂石，两者皆有微颤，尤以引魂石为甚，表面刻符竟渗出一丝暗红。
“它认这个。”她说。
陈智伸手接过石牌，翻来覆去查看。上面的符号无人能识，但触手时有种钝痛感，像是记忆深处被戳了一下。他放下笔记，从铁盒里取出拓片，比对划痕走向。混混脚下的波浪纹，和引魂石背面一道旧刻几乎重合。
“不是巧合。”他合上铁盒，“这东西能定位气口。”
憋宝人终于起身，抱着木盒走来。他打开盒子，取出一枚灰白小铃，铃舌是空的，摇不动。他又拿出半袋青灰粉末，标签写着“避影砂”，还有一张薄如蝉翼的银网，折叠后只有巴掌大。
“老周给的静音铜铃，阿九藏了二十年的避影砂，陈伯打的锁魂钉只剩一根，我换来了这张网。”他逐一摆放，“这些东西不登大雅之堂，可对付游离识体最有效。铃声扰魂，砂画界，网困残念。”
叶婉儿伸手碰了碰银网，指尖传来刺麻感。“它活过？”
“嗯。”憋宝人点头，“用过一次，困住个不肯走的老执事。后来网自己断了一角，再没补上。但它还记得怎么锁。”
陈智拿起铃，翻看底部铭文，只有一串数字：0417。他没多问，记下编号，放进布囊。避影砂分装两份，一份贴身，一份备用。银网折好，置于夹层。
三人围桌坐下，开始分类。
探测类：光尘瓶、引魂石、残缺阴阳判尺、古经残页（复印件）、拓片（复印件）。
防御类：青纹石佩、避影砂、铜铃。
干扰类：银网、守洞兽鳞片（虽熄灭，仍有残留场域）。
保命类：安全谷土壤、憋宝人随身日志（记录所有法器来源与使用禁忌）。
每类限带两至三件，优先小体积、低能耗、启动快。最终主携定为光尘瓶、引魂石、阴阳判尺、青纹石佩；辅具为避影砂、银网、铜铃；其余备份或暂留。
陈智将复印件叠成窄条，塞进内袋。原件收进紫檀匣，加贴一道遮灵符。憋宝人取出特制布囊，三层夹布，外层绣有隐纹，是他师父传下的老手艺。他一边装器，一边低声念口诀，每放入一件，就用指尖在布面轻点三下，封住气息外泄。
叶婉儿检查青纹石佩是否嵌牢。夹层缝线完好，石佩稳固，触手温润。她想起终南观那夜，瓷片滚烫，道人说“封观百年只为等人”。如今那人已不在，可路还得走。
“要不要带灰黑碎石？”她问。
陈智摇头：“屋角那几块已经完成净化作用，再带反而招引。我们靠的是组合反应，不是单件威力。”
憋宝人将布囊扣紧，背到肩上。木盒也收拾妥当，挂于腰侧。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天色。夕阳西沉，楼影拉长，对面窗户陆续亮灯。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挎包带子，确认结实。
叶婉儿最后看了一眼陶罐。土壤安静了，不再震颤，但温度仍高于常物。她轻轻盖上盖子，放在柜顶，远离行装。
“明早动身？”她问。
“辰时三刻。”憋宝人说，“阳气初升，阴退未尽，最适合启程。”
陈智合上笔记本，折好清单，放入内袋。他环顾房间，确认没有遗漏。桌面上只剩茶杯、空罐、几张草稿纸。墙上钟指向六点二十三分，秒针走动声清晰可闻。
三人各自静坐片刻。
叶婉儿闭眼调息，玄黄气自膻中穴下行，顺畅无阻。她睁开眼，目光落在门边那排行装上。布囊整齐排列，银网一角微露，像一片凝固的月光。
陈智站起身，走到门边，将外衣取下搭在臂弯。动作缓慢，却不迟疑。
憋宝人低头检查鞋带，系紧，又松开，重新打结。他知道这一路不会太平，法器再全，也只能应对已知风险。真正难防的，是那些从未见过的东西。
叶婉儿站起身，走到桌前，把笔记本推到中央位置。封面朝下，压住一张未写完的草图——那是她昨夜凭记忆画的安全谷地形，东南缓坡处标了个红点。
陈智看见了，没说话。
憋宝人背上挎包，发出轻微金属碰撞声。他走到门边，将布囊提起，试了试重量。
“都齐了？”他问。
叶婉儿点头。
陈智看了眼窗外，最后一缕阳光掠过避雷针，扫过墙面，照在紫檀匣上。缝隙中的鳞片，忽然翘起一丝，极细微，像被风吹动。
没人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