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微动。
没想到李长风动作这么快,竟已搭上了城主府的线,成了“座上宾”。
如此一来,他“梦魇长老”的身份在无道阁内部,想必也获得了不小的认可。
口中却淡然道:“原来如此。这样也好,省下我满城去找他的功夫。”
谢灵踪闻言,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阁下可听明白了?在鬼泣城动城主府的客人,便是与我等为敌。”
不待我开口,他话锋一转,“不过,鬼泣城有鬼泣城的规矩。你要杀人,可以。但不能在城里公然动手,坏了我城的秩序。出了城,你们之间的恩怨,鬼泣城不会插手。”
“可以。”我干脆利落地应下。
谢灵踪的反应,乃至这条“城外解决”的规矩,都未出我所料。
这本就是鬼泣城这类地方,维系其畸形秩序最常用的遮羞布。
谢灵踪深深看了我一眼,不再多言,对狼卫挥了挥手:“放行!”
我们牵马入城。
走了不多时,我便察觉到至少有三拨不同的“尾巴”,悄无声息地缀了上来。
……
鬼泣城内部,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诡秘阴森。
街道狭窄而扭曲,两侧是胡乱搭建的土坯房和木楼。
天空灰蒙蒙的,空气中混杂着劣质酒水、血腥味和某种古怪香料的气味。
路边的摊贩也透着诡异。
有人公然叫卖着未经处理的黑产晶石,旁边就挨着一个挂着各式木质、铁皮义肢的铺子,甚至能看到角落里眼神麻木、缺手断脚的江湖客。
我们无心细看,在沙狐战战兢兢的引路下,找到了一家名为“人皮客栈”的落脚点。
光是这名字,就足以让寻常人望而却步。
才在客房中安顿下来,杜清远便凑到窗边,小心地撩开一条缝隙,低声道:“姐夫哥,沙狐那老小子,刚才在街角被人叫走了。”
“无妨。大概是谢灵踪,或者别的什么人,叫他去‘盘道’了。”
杜清远回过头,脸上带着几分不解:“咱们用得着这么高调吗?一进城就喊打喊杀。”
我微微一笑,倒了一杯浊酒:“高调,自然有高调的道理。看来李长风渗透得不错,至少已经获得了足以让城主府出面维护的身份。但对方也并未完全信任他,否则,刚才谢灵踪就不会放我们入城,而是会不惜代价将威胁扼杀在门外了。”
我抿了一口酒,“他们放我们进来,是想看看,我们之间会撞出什么结果。无论谁生谁死,对他们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杜清远恍然大悟:“一石二鸟啊!”
……
傍晚时分,我带杜清远下楼吃饭。
客栈大堂光线昏暗,几桌客人默默地吃着东西,眼神警惕,互不交流。
我们刚坐下,沙狐便从门外闪了进来。
他快步走到我们桌旁,讪笑道:“五爷,您用餐呢?”
我没抬头,夹了一筷子看不出原材料的菜肴。
沙狐自顾自地坐下,主动解释:
“刚才去见了几个老朋友,打听打听城里的近况,也好为您后面办事行个方便……”
我停下筷箸,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没有说话。
仅仅过了几息,沙狐额上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哭腔:“五爷明鉴!是……是城主府的人,硬把我叫去的!他们盘问您的身份来历,我……我不敢隐瞒,就把知道的,一五一十都交待了……”
我收回目光,继续夹菜,“吃饭。”
以城主府的手段,用不了多久,估计就能查到我在陇山驿和断头崖的事。
有石燕子和河西镖局一群人见证,正好对得上。
沙狐见状,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五爷,那……咱们接下来怎么打算?”
我眉头微蹙。
沙狐浑身一紧,连忙摆手:“不问不问!小的多嘴!五爷您怎么吩咐,小的就怎么办!”
吃罢饭,我放下碗筷,用绢帕擦了擦嘴角,不经意地道:“听说,这里的‘剥皮巷’入夜后很热闹。带我们去逛逛。”
……
所谓的剥皮巷,并非寻常街道,而是鬼泣城地下真正的核心。
一条终日不见阳光的巨大地裂。
两侧是直接在岩壁上开凿出的洞窟,挂着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招牌:串起来的人指骨、画着骷髅头的毒药罐、散发着不祥幽光的黑晶石。
甚至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瞥见一个摊位上赫然摆着几支仿制的镇武司逆流针!
这东西,连镇武司都还未完全推广,此地竟已有了粗糙的仿品!
摊主正对几个围观的亡命徒吹嘘:“虽只能发射一次,便是五品境的好手也必死无疑!”
正走着,前面一阵骚动。
几个彪形大汉拖着一具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往外走。
沙狐似乎对这场面司空见惯,甚至还跟那为首的大汉打了个招呼:“豁牙张,又开张了?”
那被称为豁牙张的汉子咧嘴一笑,得意道:“妈的,镇武司的狗,查案查到鬼泣城来了,露了馅儿。正好,打死送去城主府,还能领份赏钱!”
我心中了然,难怪张猛听到鬼泣城就头大。
看来鬼泣城与外界官府已是水火不容,双方互相渗透,手段酷烈。
这剥皮巷,果然是法外之地中的法外之地。
豁牙张又对沙狐道:“沙狐狸,上次让你搞的……”
沙狐不等他说完就骂骂咧咧打断:“搞你姨太太的肚子我在行!那玩意儿现在风声紧,搞不到!”
两人污言秽语地吵吵了几句,豁牙张才骂咧咧地带着人拖着尸体离开。
沙狐这才转向我们,介绍道:“五爷,看到了吧,这就是剥皮巷。在这里,只要出得起钱,杀人越货、打探消息、买命卖命,什么脏活儿都能办。”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也得有命享受才行。”
……
我们在阴森诡异的剥皮巷里漫无目的地逛了几圈。
沙狐熟稔地介绍着各种黑市行情,杜清远则对周遭的一切表现出强烈又克制的好奇。
我早已注意到,那几只尾巴,如同幽灵般混在稀疏的人流中,不远不近地缀着我们。
我并不在意,只是随手买了几件东西。
一罐能腐蚀精铁、却对血肉无害的“蚀金水”,几张标注了戈壁中几处上古遗迹位置的“藏宝皮卷”。
我如此大张旗鼓的高调入城,又毫不避讳地逛剥皮巷,城主府必然会有所动作。
他们必然不会放过这个试探机会!
逛了约莫半个时辰,我便示意沙狐准备离开。
一切,仿佛都经过某种刻意的安排。
就在我们出口处时,一道披着厚重黑袍、周身散发着阴冷死寂气息的身影,在几名无道阁弟子的簇拥下,正巧要步入巷中。
光线昏暗,但那身影,那气息,我绝不会认错。
李长风!
或者说,此刻的九幽教“梦魇长老”,玄冥子!
此刻,他是梦魇,我是白五。
戏台已搭好,唯有死仇,没有故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