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
我端起面前的酒杯,不疾不徐地饮尽,随后才缓缓站起身。
“张知县,”我声音平和道,“所言,极是!”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连张承恩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直接承认。
我环视众人,沉痛道:“孙特使遇害,确是我镇武司护卫不周,此责,我江小白绝不推诿!”
话音未落,我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直射张承恩,“然而,张知县!你口口声声指责镇武司治安不力,那本官倒要问问你!”
我盯紧着张承恩:“就在上月,你治下的叙永县,便有九幽教妖人以‘神水避瘟’之名,蛊惑乡民,敛财害命!我镇武司协同点苍派三位高手前往剿杀,可那伙妖人却似未卜先知,在我等到达前一刻便人去楼空,踪迹全无!”
我踏前一步,质问道:“一次是巧合,可接连三次皆是如此!张知县,你告诉本官,若非有人暗中通风报信,九幽教妖人,何以能次次精准遁走?你这‘治安有力’的叙永县,究竟是铁板一块,还是早已被九幽教渗透成了筛子?”
张承恩脸色瞬间涨红,指着我厉声道:“江小白!你……你无凭无据,休要血口喷人!”
“无凭无据?好,那我们便说说有凭有据之事!”
我冷笑一声,“前番通源钱庄一案,你张承恩名下,那八万两来历不明的银子,如今正封存于我镇武司库房!此事,你作何解释?”
张承恩如遭雷击,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不再看他,“赵盟主,你是通源钱庄的东家,此事你也知晓。据你之前所说,你对此等勾当亦是深恶痛绝,只是被九幽教暗中操控,蒙在鼓里,可有此事?”
赵举的脸皮抽搐了几下。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江监正所言不差。九幽教确实狡猾。”
我点了点头,义正词严:“诸位都听到了!孙特使之死,与九幽教脱不了干系!而这张承恩,自身贪腐证据确凿,治下更是九幽教猖獗之地!本官倒要反问一句,在此王爷千岁寿诞吉时,你不思为王爷贺寿,反而跳出来,攻讦一心剿杀九幽教的镇武司,搅乱寿宴,你究竟是何居心?”
不等他辩解,我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来人!将此涉嫌贪腐、勾结妖人、扰乱王爷寿宴的狂悖之徒,给本官叉出去!押回镇武司,严加审问!”
殿外立刻涌入两名镇武税吏,架起已然瘫软的张承恩就往外拖。
“王爷!王爷救命啊!”张承恩杀猪般的嚎叫声逐渐远去。
此时,坐在上首的巡抚田有光,微微蹙眉,出面打圆场道:“江监正,今日毕竟是王爷寿辰,此举……是否过于激烈,恐有不吉啊?”
我对着田知府和蜀王的方向拱了拱手,“抚台大人,王爷!正因是王爷寿辰,才更要清除这等朝廷蛀虫、妖人党羽!镇武司追查九幽,肃清奸佞,保蜀州安宁,便是对王爷千岁最好的贺寿之礼!”
蜀王朱麟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但他终究没有出言阻止。
我目光冷冷地扫过众官员,警告的意味十足:
老子手里攥着你们勾结九幽、贪赃枉法的证据。
谁再敢不知死活地跳出来,张承恩就是你们的下场!
……
寿宴继续进行。
丝竹依旧,舞姿翩跹,但经过张承恩一事,气氛总透着几分压抑。
几轮酒水下肚,许是为了缓和气氛,亦或是有人不甘心,席间又一位青衫文人起身,乃是蜀中有名的才子周文渊。
他手持酒樽,面带矜持笑意,对着蜀王躬身一礼:“王爷千岁,值此良辰,学生周文渊,愿赋诗一首,为王爷寿!”
蜀王素好风雅,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微微颔首:“准。”
周文渊得了允许,精神一振。
“金樽玉液映华堂,蜀地山河沐恩光。”
他踱步殿中,朗声吟道:“威加海内镇八荒,德被西南胜中央。”
此言一出,学政李文博眉头紧锁,几位老成持重的官员也交换了担忧的眼神。
但在一片阿谀声中,这些细微反应很快被淹没。
周文渊一边做出沉思状,一边饮酒,每饮一口,便作一句诗。
最后将杯中酒饮尽,放在桌上,大声道:“愿王千岁擎天柱,不使阴霾蔽日长!”
此诗一出,尤其是“德被西南胜中央”、“擎天柱”等句,虽为颂圣,却已隐隐透出僭越之意。
但在场多数人沉浸于阿谀氛围中,并未深想,顿时响起一片叫好之声。
“好!周兄高才!”
“德被西南胜中央!此句气魄非凡,唯有王爷当得!”
“愿王千岁擎天柱!妙极!”
蜀王也哈哈大笑,心情大悦:“好诗,赏!”
周文渊享受完众人的赞誉,目光一转,落在了我身上。
“素闻江监正文武双全,今日王爷寿宴,江监正何不也赋诗一首,以添雅兴?”
我心中冷笑,这是第一波不成,又换上文人的车轮战了。
想让我在诗词上出丑?
我缓缓站起身,平静道:“周才子谬赞。江某一介武夫,吟诗作赋,实非所长。”
周文渊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正要再说。
我却话锋一转,“不过,品诗论句,江某虽不精通,倒也略懂一点。既然周才子盛情相邀,那江某便品评一番。”
我目光扫过那几句诗,“周才子诗中这‘德被西南胜中央’一句,江某听得有些疑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圣德泽被苍生,不知周才子这‘胜’字,从何而来?是觉得王爷之德,已凌驾于朝廷之上,陛下之上了吗?”
“还有这‘擎天柱’,”我看向蜀王,“王爷,请恕下官孤陋寡闻。周才子以此喻王爷,下官愚钝,实在不解其深意。莫非在周才子心中,王爷已可替代陛下,成为我大明的‘擎天柱’了?”
我每说一句,周文渊的脸色就白一分。
周围叫好的声音也低下去一分。
整个大殿变得落针可闻。
“至于这‘不使阴霾蔽日长’,”我最后看向周文渊,“却不知在周才子眼中,何为‘阴霾’?是朝廷法纪?还是我等奉皇命行事之臣?周才子这是要请王爷,扫除什么?”
我一番“解读”完毕,周文渊已是面无人色。
我厉喝道,“周才子以这等反诗送蜀王千岁,居心何在?”
他冷汗涔涔而下,指着我颤声道:“你胡说!强词夺理!曲解诗意!我……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你这是构陷!是文字狱!”
蜀王坐在上首,脸色早已变得铁青。
我闻言,非但不怒,慢悠悠地说道:“是不是曲解,自有公论。何况,文章诗词,本就任由评说。周才子如此激动,莫非是被我说中了心事?”
我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威胁,轻笑道:“不过周才子放心,我镇武司不管舞文弄墨的书生……否则,就凭你刚才那几句诗,呵呵……”
我没有把话说完。
但那声意味不明的冷笑,让周文渊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也让在场所有文人士绅,脊背发凉,再无人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