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的闫家,跟对门刘家的热闹比起来,倒显得有些冷清。
堂屋的蜂窝煤炉子只烧了两块煤,火苗蔫蔫的,连炉盖都没焐热。
杨瑞华披着打了补丁的旧棉被,还时不时咳嗽两声,
手揣在袖筒里,仍觉得寒气往骨头缝里钻。
闫埠贵坐在炕桌边,手里扒拉着磨得发亮的算盘,手指在算珠上拨来拨去,
却半天没算出个数 —— 对门刘家的欢声笑语顺着门缝飘进来,
吵得他没法静心,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你说这刘铁柱家,今儿个是咋了?吵吵嚷嚷的,跟办喜事儿似的。”
杨瑞华咳着开口,声音带着气弱的沙哑,纳鞋底的手都有点发颤,
针脚歪歪扭扭的,忍不住抬头朝门外瞥了眼,手里的顶针在昏暗中没了光泽,
“刚才好像听见说啥彩色电视机,这又是啥新鲜玩意儿?
他们家难不成想置办?嘿,这可新鲜了欸!”
闫埠贵停下手里的算盘,从炕桌上摸出个豁了口的搪瓷缸子,喝了口凉白开,
咂咂嘴,语气里带着点酸溜溜:“电视机?就人家那光景,还真有可能!
刘铁柱本事大,手里攥着钱呢。前儿个我还瞅见秦淮茹去百货大楼买电池,
出手就是五块钱,眼都不眨一下。咱跟人家比,差远喽!”
他说着,又瞥了眼蜂窝煤炉,心疼似的嘀咕,“这煤又得省着点烧,不然熬不到开春去。”
杨瑞华放下针线,咳得更厉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手指摩挲着粗糙的布料:
“可不是嘛!咱家老大也太抠搜了,每月就给五块钱生活费,多一分都不肯掏;
老二解放去了河北坝上下乡,听说那儿风大得能把人吹跑,冬天冷得能冻掉耳朵,
寄回来的信里总说缺棉衣、少粮食,咱也没多余的钱补贴;老三去的京郊大兴知青农场,
虽说离得近,可也得自己挣工分换口粮,逢年过节才能回来一趟,带不了啥东西;
也就解娣留在家,还能帮衬着点。我这身子骨又不争气,净添累赘。”
提到小闺女闫解娣,闫埠贵的脸色缓和了些,手指轻轻敲了敲算盘:
“解娣这丫头还算懂事,有免下证明不用下乡,街道办又给安排了临时活儿,
在粮站帮着记账,每月能挣二十多块。虽说不多,但也能添补家用,
买煤买粮都能松快些。就是这丫头,天天往于丽家跑,家里活儿一做完,
撒丫子就过去了,比在自家还勤快,也不想想于丽待咱老两口啥态度。”
“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杨瑞华立马接话,语气里带着点不满,又忍不住咳了两声,
“于丽那性子,眼高于顶的,跟咱老两口向来不亲近,平时见了面都懒得打招呼,
更别说给咱送东西了。解娣去帮她看孩子、洗衣裳,她连句热乎话都没有,
顶多给解娣块糖,还是快化了的。也就是解娣实诚,觉得是一家人,该帮忙。”
闫埠贵没接话,又拨了拨算盘,算珠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声音压低了些:
“刚才听刘家人话里的意思,是要买电视机,他们还真敢想!
买台黑白电视机要三百八十块,还得要票。有那钱干点啥不好?
咱家连收音机都还没有呢。这家里,就算把解娣那点工资攒起来,
再加上老大给的生活费,不吃不喝攒一年,也未必能凑够钱,更别说票了。
不过话说回来,将来咱也不是没机会买,我心里早有盘算。”
杨瑞华愣了愣,抬头看着他,眼里带着不信:“你有啥盘算?就咱手里的那点钱,
不都是养老用的吗?你还想买电视机?别满嘴跑火车了,能把日子过踏实就不错了。
再说了,你那抠门劲儿,就算有那钱,你舍得花吗?”
闫埠贵被说中了心思,有点不自在地咳了咳,挺直了腰板:“我那不是抠门,
是会过日子!钱得花在刀刃上。我琢磨着,等解娣工资再涨点,
老二老三在乡下稳定些,不用咱补贴了,咱就慢慢攒钱,再想办法弄张票。
将来咱也买台黑白电视,让街坊邻居看看,咱闫家也不是买不起!”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闫解娣清脆的声音:“爸,妈,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闫解娣就掀开门帘走进来,十六岁的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
梳着两条粗黑的麻花辫,眼睛亮得像星星。
身上还带着股子寒气,耳朵冻得通红,鼻尖也红红的,脸上却带着兴奋的笑意,
“今儿个可热闹了!大嫂家俩孩子都过生日呢!”
杨瑞华赶紧拍了拍炕沿,声音带着虚弱:“快上炕暖和暖和,炉子里就俩煤,
我再添半块,多了烧不起。你刚说啥?俩孩子过生日?”
闫解娣坐在炕沿上,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哈了口气,眼睛亮晶晶的,
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可不是嘛!晨阳是 63 年十二月二十五生的,
巧了,丽娟正好是去年十二月二十五出生的!今儿个大嫂特意蒸了白面馒头,
还煮了几个鸡蛋,我也跟着沾光吃了一个,那鸡蛋黄儿油乎乎的,香极了!
晨阳那孩子可乖了,会给妹妹递玩具,小丽娟也不闹,睁着大眼睛瞅我,可爱得紧!”
她越说越起劲儿,手还比划着孩子的模样,没注意到闫埠贵和杨瑞华的脸色越来越沉。
闫埠贵把算盘往炕桌上一放,“啪” 的一声,没说话,却皱着眉瞪了她一眼;
杨瑞华则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心里跟猴儿吃大蒜似的 —— 不是滋味。
自家连多半个窝头都舍不得常吃,于丽倒好,还能给孩子煮鸡蛋,解娣都能吃得着,
他们老两口却啥也捞不着,心里能舒坦才怪。
“行了行了,吃了好东西就别在这儿念叨了!” 杨瑞华没好气地开口,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于丽也是,她是咱闫家的儿媳妇,凭啥生的孩子都跟她姓于?老大也是个窝囊废,
废物点心一个,连这都不敢跟媳妇争,将来孩子长大了,谁还知道是咱闫家的根儿?
这事儿说出去,街坊邻居都得笑话咱!”
闫解娣被噎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小声辩解:
“大嫂说,晨阳出生那会儿,咱家没人帮衬她一把……”
“谁不想帮了?” 杨瑞华提高了点声音,语气里满是不满,“那不是她不让吗?
再说了,她一个外姓人,凭啥做主?咱闫家的孙子孙女,就得姓闫!老大要是敢不吭声,
我下次见了他,非得好好说说他不可!他丫不挺能哏吗?在媳妇面前咋就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