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键上的童年
顾星野指尖敲了敲手机屏幕,抬眼望向角落里沉默的林凯乐,语气带着点刻意的认真:“恺乐,小七刚发消息来,点名让你弹一曲《大风车》。”
林凯乐愣了愣,眼底掠过一丝恍惚,似乎没立刻反应过来。直到顾星野晃了晃手机,重复了一遍,他才迟疑着站起身,走向钢琴。指尖触碰到冰凉琴键的瞬间,记忆像是被按下开关——小时候搬着小板凳守在电视机前,跟着“大风车吱呀吱哟哟地转”拍手蹦跳的画面,忽然清晰得不像话。
第一个音符落下时还有些生涩,可旋律一旦铺开,便顺着肌肉记忆自然流淌。简单欢快的调子在包厢里弥漫开来,原本低声聊天的朋友们渐渐安静,有人跟着轻轻哼唱,有人笑着晃起脑袋。林凯乐弹完一遍,没起身,手指下意识地又落下,第二遍、第三遍,节奏越来越轻快,眼底也染上了笑意。
“哇,是童年的味道!”有人拍起手,顾星野靠在钢琴边,“还挺熟呢!”林凯乐抬手擦了擦眼角,嘴角却扬着:“哪能忘啊,小时候天天守着大风车,作业都能往后推。”
琴声里,三十年前的风车似乎又转了起来,带着一代人的童年记忆,把此刻的快乐烘得暖融融的。
顾星野站在“乐心”二楼房间的角落里,像一座沉默的礁石,承受着周围汹涌的情感浪潮。
他看着沈嫣然的眼泪决堤,看着沐可可靠在苏念安肩头的脆弱,看着苏念雨奔向侯夏阳寻求庇护,看着夏晚柠对陈俊宜那带着失望的质问,也看着池俊潇落在沈嫣然背上那克制而焦灼的目光。
这一切的悲伤、不解、愤怒与无奈,都源于那个女孩的离开。而他,或许是这个房间里,除了她的哥哥们之外,最能理解这种“失去”滋味的人。
他的心绪是复杂的。
一方面,他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他早就知道她会走,甚至比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更早知晓她离开的确切日期和航班。他看着她如何精心策划这场告别,如何准备礼物,如何将悲伤嚼碎了咽下,只留给世界一个灿烂的微笑。因此,当众人的情绪如洪水般倾泻时,他更像一个提前读过剧本的观众,所有的情节发展都在意料之中,只是当戏剧真正上演时,那份共鸣的刺痛依然真切。
另一方面,他感到一种深刻的孤独。这份孤独源于他的位置——他既是知情者,也是局外人。林恺乐、池俊潇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长,他们的痛带着家人的烙印;沈嫣然她们是情同姐妹的闺蜜,她们的悲伤是不掺水分的纯粹。而他顾星野呢?他是她什么人?一个相处不久却得到她格外信任和一份特殊礼物的朋友?一个被她托付了在校刊上发布告别文章任务的学生会同伴?这个定位模糊而尴尬,使得他的所有情绪都无法像其他人那样理直气壮地表达。他的担忧、他的不舍,都必须包裹在“朋友”和“受托者”的合宜外衣之下,不得逾矩。
当那封写给女孩们的信被宣读时,他安静地听着。听到她为每个朋友准备的画和项链,听到她为哥哥们的辩解,听到那首属于她们的歌《你在我心上》。他的心里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他想起了她塞给他的那个护腕,上面绣着“星也”二字。这份独一无二的礼物,在此刻仿佛成了一个隐秘的锚点,让他在这片情感的汪洋中,找到了一丝属于自己的、被特殊对待的证明。但这感觉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落寞——她为他准备了体面的告别,却也将他牢牢地定位在了“特别的朋友”这条界线之内。
当那箱藏在暗格里的棒棒糖被发现时,众人再次被她的用心震撼。顾星野看着那五彩斑斓的糖果,想起在“乐心”时偶尔闻到的熬糖的甜香。原来那时,她就在为今天的远行储备“弹药”。他看着林恺乐紧紧攥着那颗柠檬糖,指节发白;看着池俊潇红着眼眶骂“傻丫头”;看着所有人被这过于沉重的甜蜜击垮。他在想,她为自己准备的那份“甜”,是不是就是那份提前知晓、并参与她告别计划的“特权”?这份认知带着苦涩的回甘。
最后,当林恺乐提议将糖果分给全校时,顾星野在心里表示了赞同。这符合他对那个女孩的理解——她的爱和光芒,本就不该被小小的一间屋子困住。他看着她留下的温柔以这样一种方式辐射开去,渗透到校园的每个角落。他分到了一颗蓝色的波子汽水糖,和他围巾的颜色很像。他将糖握在手里,没有立刻吃。
他看着周围或哭泣或沉默的众人,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凌心蕊人虽然走了,但她却以另一种方式,更牢固地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里。 她通过这场精心策划的、充满仪式感的告别,将自己变成了一个符号,烙印在了他们所有人的青春里。
而他顾星野,也是被烙印的其中之一。
他沉默地后退了半步,将自己更深地嵌入墙角的阴影中。所有的喧闹和悲伤都仿佛与他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记录者,一个被她短暂的信任光芒照耀过的、即将远行的同路人。
他也会离开,去往那个父母规划好的未来。但此刻,在这个充满她痕迹的房间里,在这群为她心碎的朋友中间,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所谓离别,并不是空间的阻隔,而是当你意识到,有一个人,已经用她的方式,在你心里完成了永不磨灭的定居。
(他冷静地旁观着一切,分析着每个人的痛楚,却在自己心底挖掘出最深的孤独。原来提前知晓结局,并不能减轻离别的分量,只会让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在意,变得更加沉重。在这场盛大的告别里,他手持着唯一的VIp门票,却只能坐在距离舞台最远的角落,安静地看完所有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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