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观察。
【活舍利】在白马寺的香火愿力环境中,活性恢复得极其缓慢,几乎微不可查。
单纯的放置,效率太低。
吕诚需要更深入地理解这种力量的本质。
他起身。
走向虚云老僧静养的禅院。
禅院内药香与檀香混合,虚云老僧靠坐在榻上,气色比前几日更差了些。
持续的暴雨带来的湿寒之气,对他这般年岁的老人是极大的负担。
但他的眼神依旧清澈。
见到吕诚,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施主来了。”
吕诚在他榻前的蒲团坐下,没有寒暄,直接问道:“大师,关于愿力,我想知道得更具体些。它如何产生,如何汇聚,又如何作用于外物?”
虚云老僧的声音温和而缓慢:“施主所问的愿力,在老衲看来,便是众生心念的凝聚。”
“信众至诚礼拜,焚香祷告,其虔诚一念,便是一缕微光。万千微光汇聚于佛前,便是香火鼎盛,愿力如海。”
他微微喘息,继续道:“此力无形无质,却真实不虚。”
“佛祖慈悲,纳此愿海,滋养佛法。”
“老衲修行百年,日夜浸淫于此,身心便如那久泡于茶汤中的器皿,自然而然沾染了些许气息。”
“所编红绳能有些微安神之效,不过是借了佛祖的光,沾了这满寺愿力的余泽罢了......”
他细细阐述着,目光却始终观察着吕诚。
却发现这位气度不凡的施主,眼神并未聚焦在他身上,而是落在窗外那无尽的雨幕上。
那平静的面容下,藏着某种的沉重。
虚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不再讲解愿力,转而轻声问道:“施主心神不宁,眉宇间凝着戾气与愧悔,可是近来,做了违心之事?”
“大师倒是眼尖......”
吕诚闻言,目光倏地收回,瞥了虚云一眼:“不过,往事已矣,不提也罢。”
他重新闭上眼,似在假寐。
这愧疚,不仅仅源于雪代缘与达瓦尔被强行改写的命运。
更源于这窗外。
因他一手操控的【天气预报】而肆虐的暴雨。
他一念之间。
人间伏尸百万,江河泛滥,生灵涂炭。
那新闻画面中挣扎求生的身影,淹没在黄涛中的城镇,无一不在拷问着他的良知。
吕诚告诉自己这是通往既定未来的必要代价,但这种理智的认知,却无法完全抹杀心底那份属于人性的不忍。
自己选择的这条路,真的是对的吗?
不知不觉间。
他悄然动摇了。
禅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敲打着屋檐,如同拷问着他的内心。
虚云并未因吕诚的回避而气馁。
他缓缓靠回枕垫,平静地开口:“施主不愿提,老衲便不多问。只是,这世间违心之事何其之多,老衲年轻时,其实也曾做过......”
吕诚闭合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虚云继续道:“民国年间,战火纷飞。”
“寺中收留了一对孤儿寡母,母亲病重,孩童尚在襁褓。为救那母亲,老衲曾破戒下山,偷过山下大户人家晾晒的药材。”
他顿了顿,脸上并无羞愧,只有一种历经世事后的淡然:“彼时心中亦有挣扎,佛门戒律与眼前性命,孰轻孰重?”
“最终,老衲选择了后者。”
虚云说:“那母亲最终未能救回,孩童由寺中抚养长大。此事成了老衲心中一根刺,多年未能释怀。”
“后来呢?”
吕诚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后来?”
虚云微微一笑:“后来那孩童长大成人,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善人,修桥铺路,造福乡邻。”
“他至今不知药材来历,只当是佛祖慈悲。”
“老衲也终于明白,有些选择,当时看是罪业,放长远看,或许埋下了善因。”
“执着于一时对错,困住的不过是自己的心。”
虚云当时的选择并不光彩。
但最终的结局,却终归是好的。
吕诚沉默着。
周身紧绷的气息,似乎缓和了一丝,可他仍不觉得自己真的做对了。
自己与虚云却又不尽相同。
他至今仍未找到战胜克塔格罗亚的方法,却还是不顾一切,把整个世界拖入直面它的深渊之中......
浮岛风雨飘摇一百三十载。
自己明知往后的路遍地痛苦与死亡,却还是因为一己之私选择了这条路。
这让他内心如何平静?
在今日之前。
恶果尚未显现,吕诚还能说服自己。
可当暴雨的影响开始呈现,他便再也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
“大师......”
吕诚再次开口:“我有一个敌人,无比强大。在我所知的一切可能里,我都找不到战胜他的方法。”
“原本我或许有一次机会,能够扭转这一切,但我因为一己私欲,放弃了。”
“前路似乎注定是毁灭,而现在还机会挽回。”
“我该如何是好?”
他很早之前就将个人生死度之事外。
可偏偏这一次的选择,关乎的远不止他一人。
虚云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吕诚那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内里已布满裂痕的灵魂上。
他看了许久,才缓缓叹息一声。
“施主,你拥有非人的神通,老衲虽不知其全貌,却能感知其浩瀚。然而,你空有神力,却无驾驭力量的王者之心。”
“王者之心?”
吕诚微微蹙眉。
“正是。”
虚云颔首:“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却在后悔,在犹豫,因为你不知道最终的结果,所以你患得患失,被可能与自责束缚。”
“你看到了牺牲,看到了代价,便开始质疑自己最初的道路。”
“老衲问你,你可曾听说过,十多年前,云南那群北迁的大象?”
吕诚目光微动,点了点头。
那件事在当时轰动一时,他略有耳闻。
“它们因为栖息地变迁,离开了故土,一路向北。”
虚云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的寓言:“它们走了多久?一年多。奔袭两千多公里。”
“但最终,它们发现,记忆中适合生存的家园已经消失了,那是一场注定没有终点的旅程。”
“但......”
虚云的话锋一转,看向吕诚:“你可曾见那象群的首领因此徘徊不前、懊悔南归?”
“没有。”
“它依旧坚定地引领着族群北上,跋山涉水,寻找新的可能。”
“它肩负着整个族群存续的责任,它做出了离开的决定,便不再回头,不再犹豫,只是坚定地一步一步走下去。”
“真正的王者,并非不会犯错,也并非总能预见完美的结局。”
“但他们明白,既已肩负起责任,做出了选择,那么,唯一要做的,就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你的敌人或许不可战胜,你放弃的机会或许令人惋惜。”
“但,你此刻的犹豫和悔恨,才是你前行路上最大的障碍。”
“问问你自己,你最初是为何做出那个自私的决定?那个理由,如今是否依然存在?”
“若它仍在,那么,就像那北迁的象王一样,收起你的彷徨,直视前方的风雨,结果如何,尚未可知。”
“但若连走下去的勇气都丧失了,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吕诚听着虚云的话,久久不语。
自己和象群何其相似?
他找不到战胜克塔格罗亚的希望,就如同象群找不到记忆中的栖息地。
他们都走着一条看不到终点的道路。
唯一不同的是。
他现在,还有回头的希望。
“象群最终如何了?可曾找到了新的家园?”吕诚问。
“没有。”
虚云摇头:“象群没有找到栖息地,但最终在人类的帮助下走回了原始丛林,而那里的气候再度变回了宜居。”
吕诚笑了一下。
象群迁徙的过程不管如何,最终都迎来的一个不错的结果。
或许。
自己这场跨越百年的旅途,也会以完美终局.......
他不再彷徨,不再动摇。
自己已经肉身成圣,是立于人类之巅的存在,是人间之神。
没人比他更有资格做出决定。
不管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吕诚缓缓站起身,对着榻上的虚云老僧,郑重地行了一礼。
“多谢大师点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