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那由暗红粘液勾勒出的、扭曲盘绕的树根图案,如同拥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焦糊混合的气味。
脑海中那枯叶摩擦般的沙哑低语,带着蚀骨的怨毒,一遍遍重复着“找到他”、“木心归来”、“化为吾根之泥”。
而右臂内部,那些疯狂撞击、钻刺的黑色根须,已经让整条手臂布满了细密的裂痕,如同一个即将爆开的、充满恶意的果实。
左手的僵硬蔓延至肩胛,胸口的暗沉色斑几乎覆盖了整个前胸,喉咙的干涩与摩擦感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受刑。
唐建蜷缩在二零三房间冰冷的地板上,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这间青螺镇的阴宅旅馆,非但不是避难所,反而像是那远在雷公村后山的煞木,将它的根须与怨念透过无形的空间,延伸至此构筑的囚笼与刑场。
然而,就在这无边的恐怖与绝望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时,那阵奇异的、沉闷滞涩的铃铛声,再次透过他异化后对“地底之声”异常敏锐的听觉,钻入了他的意识。
“叮……铃……叮……”
声音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来自极其深远的地底,又或者被厚厚的土层与岩石阻隔。它不像金属撞击般清脆,反而带着一种石头或骨质摩擦的质感,每一次响起,都透着一股子古老而邪异的气息。
这铃声,与他正在经历的、源自雷击木的恐怖截然不同。它像是一缕外来的、不和谐的杂音,刺破了煞木怨念所营造的、密不透风的绝望帷幕。
求生的本能,让唐建死死抓住了这丝异样的声响。他强忍着右臂内部根须钻刺带来的、非人的怪异痛楚,以及全身蔓延的冰冷僵硬感,将耳朵紧紧贴在了冰冷、积满灰尘的地板上。
屏蔽掉脑海中怨毒的絮语,忽略掉右臂那令人发疯的蠕动,他将全部残存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地底传来的铃音上。
“叮……铃……”
声音似乎清晰了一点点。它并非毫无规律,而是带着某种极其缓慢、古老的节奏,仿佛在进行着什么隐秘的仪式。并且,唐建凭借那异化的感知,隐约察觉到,这铃声传来的方向,并不仅仅是这栋旅馆的下方,似乎更偏向于……旅馆后方,靠近镇子边缘那片在雨夜中更显黝黑的丘陵方向。
难道……这铃声与雷公村的煞木无关?是这青螺镇本身隐藏的某种秘密?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脑海中的沙哑低语骤然变得尖锐起来!
“……不……许……分……心……”
“……找……姜……姓……之……人……”
“……木……心……!!”
伴随着这尖锐的催促,右臂上一处较大的裂口猛地扩张,一小簇细密如发丝的黑色根须“噗”地一声钻了出来,在空气中疯狂扭动,如同嗅探着什么的触手!钻心的怪异痛楚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让唐建几乎晕厥过去。
煞木的怨念,在阻止他探究这铃声!它似乎对这地底的铃声,抱有极大的……敌意?或者说,是忌惮?
唐建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猜想浮现在他濒临混乱的脑海中——这青螺镇的地下,或许存在着某种东西,是那远在雷公村的煞木,也不愿轻易触碰,甚至感到威胁的?
这个猜想,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他必须去看看!无论如何,这可能是他摆脱目前绝境的唯一变数!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更快地变成煞木的“养料”。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恐惧和身体的无边痛楚。他挣扎着,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每动一下,右臂那些钻出的根须就随之扭动,带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和剧痛。他低头看去,整条右臂已经彻底不成形状,焦黑扭曲,布满了蠕动的黑色“触须”,如同一条刚从地狱深渊里爬出来的怪物的肢体。
他不能再待在这个房间了。这里煞木的怨念太浓,如同一个不断收紧的绞索。
他踉跄着走到窗边,试图打开窗户,但窗户早已锈死。他抬起沉重的、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腿,用尽力气猛地踹向那污垢斑斑的玻璃!
“哗啦——!”一声脆响,玻璃碎裂,冰冷的、带着雨丝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冲淡了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霉味和血腥焦糊气。
他探出头去。楼下是一条狭窄、堆满杂物的后院,再往后,就是黑黢黢的、向着丘陵延伸的荒地。雨水打在他的脸上,稍微唤醒了一些他麻木的神经。
没有时间犹豫了。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那空气进入他如同树皮般摩擦的喉咙,带来一阵灼痛。他爬上窗台,不顾一切地纵身跳了下去!
“砰!”身体重重地砸在泥泞湿滑的地面上,右臂着地时,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木质断裂般的“咔嚓”声,几根钻出的黑色根须直接被折断,流出更多暗红色的粘稠树浆。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但他咬牙挺住了。挣扎着爬起来,辨认了一下那地底铃声隐约传来的方向,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镇子边缘的黑暗丘陵冲去。
雨还在下,夜色浓重如墨。他像一个从坟墓里爬出的丧尸,拖着一条不断蠕动、滴淌着诡异浆液的恐怖右臂,在泥泞和杂草中艰难前行。身体的异化在持续,左腿也开始传来明显的僵硬感,奔跑的姿势变得越发怪异和笨拙。
那地底的铃铛声,仿佛是指引他前进的唯一坐标。他屏蔽掉一切,只追寻着那沉闷、滞涩的声响。
渐渐地,他离开了镇子的范围,进入了荒草丛生、乱石嶙峋的丘陵地带。这里的树木歪歪扭扭,在雨夜中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空气中的土腥味和某种淡淡的硫磺气息变得更加浓郁。
铃铛声似乎越来越近了。而且,唐建注意到,随着他靠近这片丘陵,脑海中那煞木怨毒的絮语,竟然变得有些……急躁和不安起来?那沙哑的声音不再仅仅是催促,而是夹杂了一些模糊的、充满恨意的词语:
“……叛……徒……”
“……窃……贼……”
“……封……印……”
叛徒?窃贼?封印?
这些词语让唐建心中一动。难道这地底铃声,与几十年前雷公村那场人为引雷的变故有关?与那个带着木心逃走的姜姓术士有关?
他强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越来越强烈的异物感和僵硬感,继续向铃声的源头摸索。终于,在一片靠近山壁的、格外茂密的荆棘丛后方,他发现了一个被几块巨石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
洞口约一人高,里面向外吹拂着阴冷、带着浓重土腥和古老岁月气息的风。而那诡异的、沉闷的铃铛声,正是从这洞窟的深处,清晰地传了出来!
到了!就是这里!
唐建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拨开湿漉漉的荆棘,手脚并用地爬向那个洞口。越是靠近,那股阴冷的气息越是浓郁,甚至让他右臂那些疯狂蠕动的根须,都出现了一丝短暂的凝滞,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威胁。
洞口内的通道向下倾斜,漆黑一片,深不见底。铃铛声从深处传来,带着回音,更添几分幽邃与神秘。
他没有火源,只能凭借异化后那对阴暗环境略有增强的视觉,以及那铃声的指引,小心翼翼地踏入洞窟。
脚下是湿滑的岩石和淤泥,洞壁触手冰凉,布满了湿漉漉的青苔。空气流通不畅,那股土腥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古墓中陈腐气息的味道,几乎让人窒息。
他沿着陡峭的斜坡向下走了不知多久,通道开始变得宽阔。突然,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的绿光。
那绿光幽暗、冰冷,不似人间灯火,倒像是鬼火一般。
唐建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向着那绿光摸去。
转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石窟,石窟的中央,是一个用黑色石头垒砌成的、类似祭坛的圆形平台。祭坛的周围,插着八盏古老的、造型奇异的青铜灯盏,灯盏里燃烧着的,正是那幽暗冰冷的绿色火焰!跳跃的绿光将整个石窟映照得一片诡谲,投下无数扭曲晃动的阴影。
而在祭坛的正中央,盘膝坐着一个人!
不,那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完整的人了。
那是一个穿着早已褪色、破败不堪的深色布袍的干尸!皮肉紧贴着骨骼,呈现出深褐色,如同风干的腊肉。它的头颅低垂,看不清面容,双手结着一个古怪的手印,放在膝上。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具干尸的胸口,竟然插着一截东西!
那是一截约莫一尺长、手腕粗细、通体焦黑、却隐隐流动着暗红色光泽的木头!木头的一端深深插入干尸的胸腔,另一端裸露在外,其形态、色泽,与雷公村后山那棵煞木的质感,一模一样!
而这截焦木的末端,系着一根几乎腐烂的黑色丝线,丝线的下方,悬挂着一个核桃大小、由某种灰白色骨头雕刻而成的铃铛!
那沉闷、滞涩的铃铛声,并非有人摇晃,而是石窟顶上偶尔滴落的水珠,恰好滴在那骨铃上,发出的微弱声响!
“叮……铃……”
声音在空旷的石窟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死寂与苍凉。
唐建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具干尸,以及它胸口那截焦黑的木头上。
难道……这具干尸,就是几十年前那个从雷公村带走木心的……姜姓术士?!
他成功了?他将木心带到了这里?可他为什么死了?而且是以这种如此诡异的方式死在这里?这截插入他胸膛的煞木残骸,又是怎么回事?这八盏燃烧着绿色火焰的青铜灯,这整个地下祭坛……是在镇压着什么?还是在封印着什么?
就在唐建被眼前这超出想象的诡异景象震撼得无以复加之时,他脑海中那煞木的怨念,猛然爆发了!
“……是……他!!!”
“……窃贼!!叛徒!!!”
“……毁……约……者……!!”
……
“……拿……回……来……!!”
“……我……的……木……心……!!”
沙哑的咆哮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开,充满了积压数十年的刻骨仇恨与疯狂!与此同时,唐建右臂上那些原本因为靠近此地而略有凝滞的黑色根须,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和速度,疯狂地钻刺、膨胀!
“噗!噗!噗!”
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破裂声响起,他整条右臂的木质外壳,在瞬间布满了更大的裂痕,无数黑色根须如同挣脱牢笼的毒蛇,猛地窜出,疯狂舞动!暗红色的树浆四处喷溅!
剧烈的、无法形容的怪异痛楚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股来自雷公村的、积攒了数十年的怨念彻底冲垮、占据!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如同提线木偶般,被那股狂暴的怨念驱使着,双眼瞬间被一片血红覆盖,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如同枯木断裂般的嘶吼,一步一步,朝着祭坛中央那具盘坐的干尸,踉跄着走去!
他要……拿回那截木头!拿回那所谓的“木心”!
然而,就在他踏入祭坛范围,靠近那八盏燃烧着绿色火焰的青铜灯盏的瞬间——
异变再生!
那八盏青铜灯盏的绿色火焰,猛地暴涨!幽冷的绿光瞬间照亮了整个石窟,光芒如同实质,带着一股庄严肃穆、却又冰冷无情的力量,狠狠地压向唐建!
“嗡——!”
一股无形的、巨大的排斥力,混合着某种古老的净化气息,如同重锤般砸在唐建身上!
“啊——!”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被那股力量猛地弹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然后滑落在地。
全身的骨头仿佛都散了架,右臂那些疯狂舞动的根须,在绿光的照耀下,如同被灼烧般发出“滋滋”的声响,剧烈地抽搐、萎缩,甚至有一部分直接化为了飞灰!脑海中那煞木怨毒的咆哮,也瞬间变成了痛苦而愤怒的尖啸!
这绿色的火焰,这祭坛……果然是在封印和镇压!镇压着那截插入干尸胸膛的煞木残骸,也阻挡着一切试图靠近的、被煞木怨念侵蚀的存在!
唐建瘫倒在冰冷的石地上,大口咳出带着树浆腥气的暗红色液体,右臂一片狼藉,剧痛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混乱的意识,却因为这一次冲击,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看着祭坛上那在绿色火焰映照下更显诡异的干尸和焦木,又看了看自己那惨不忍睹、仍在微微抽搐的右臂,一个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绝望的念头,浮现在脑海。
当年那个姜姓术士,或许并非单纯的“窃贼”。他带走木心,将自己封死在这里,以自身血肉和某种秘法,结合这八盏诡异的青铜灯,试图封印或者化解这截蕴藏着煞木本源怨念的木心?
而雷公村那棵煞木,它所谓的“夙愿”,根本不是什么未了的因果,而是纯粹的被封印本源的挣扎与复仇!它要挣脱这地底的封印,要夺回它的核心,要将所有的仇恨,倾泻而出!
自己,不过是它用来打破这封印的……一颗棋子,一件工具!
而现在,他这个“工具”,不仅没能打破封印,反而被封印的力量重创。煞木的怨念在他体内疯狂反噬,而他的身体,已经濒临彻底异化的极限。
前有封印阻挡,后有怨念噬体。
真正的绝路,似乎就在眼前。
冰冷的绝望,伴随着身体内部那无法停止的腐朽与异化,如同最黑暗的潮水,将他最后一丝求生的火苗,也彻底淹没了。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铃铛声和脑海中的怨毒嘶吼,都渐渐远去。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永恒黑暗的前一刹那,他仿佛看到,祭坛上那具低垂着头的干尸,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是错觉吗?
还是……这地底的回声,远未到终结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