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谷的积雪没及脚踝，暗金色血迹在皓白雪层中洇开妖异纹路，如绽放在冰封地狱的曼珠沙华。寒风卷着碎雪掠过谷中，却吹不散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神力波动，那气息时而雄浑如昆仑玉柱，时而清冽似上古流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片死寂之地。两道身影骤然落地，衣袂扫过雪地时竟未带起半分雪雾，仿佛自始至终便与这方冰封天地融为一体。
德克萨斯立在雪间，深蓝色马尾垂至腰际，发梢凝结的冰碴随着浅促呼吸轻轻震颤，却掩不住发丝间积年的尘垢与血腥。额前碎发下，猩红瞳孔如淬了万年玄冰的血玉，掠过地上血迹时毫无波澜，唯有眼下那道千年不散的阴翳，泄露出他曾坠过无间地狱、受过魂飞魄散之苦的过往。鲨鱼齿无意识咬着下唇，留下几道尖锐白痕，洗得发白的红围巾紧紧裹住脖颈，下摆缀着的铜钱碰撞出声，清脆得在死寂山谷里格外刺耳——那是他当年从魔界仓皇逃遁时，唯一没被亲弟夺走的随身之物。漆黑骷髅发夹别在鬓边，与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形成刺目对比，宽大黑衣的袖口随意挽起，露出小臂上纵横交错的伤疤，那是弑魔剑与天雷灼烧的双重烙印。膝下短裤下的小腿，即便浸在零下数十度的雪地里，也不见半分青紫，仿佛早已失去感知冷暖的能力，唯有指尖偶尔闪过的暗红色魔纹，在皓白雪景中一闪而逝，昭示着他绝非凡界生灵。
身后，一个二十岁模样的女孩踩着积雪缓缓走来。鹅黄色衣裙的裙摆沾了细碎雪粒，却依旧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清亮。松挽的发髻垂着几缕碎发，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她小心翼翼地跟着德克萨斯，目光先落在暗金色血迹上，瞳孔微缩，又飞快偷瞄身旁师父，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雪下亡魂：“师父，这里……刚发生过很厉害的打斗吧？”
德克萨斯缓缓点头，语速慢得似冰棱坠地，每一个字都裹着刺骨寒气：“嗯。神力残留……浓得化不开。一为上古神兽，一为昆仑兽王。”他弯下腰，黑衣下摆扫过血迹，指尖刚触到那抹暗金，便像碰到烧红的烙铁般骤然微顿——并非灼热，而是那神力中蕴含的纯粹气息，与他体内沉郁的魔气相冲，激起一阵隐秘的刺痛。他抬手指尖，猩红瞳孔紧盯其上未干的血迹，指节间魔纹若隐若现：“兽王没死，但兽核已失，本源大损。还有个凡人闯入过，气息被神兽之力掩盖，只留下一丝极淡的凡人气。”
“呀！”王昭雪睁圆了眼，鹅黄衣袖下意识攥紧，指节泛白，“竟有凡人能在昆仑虚存活？那他实力定然不弱……可兽王没了兽核，岂不是等于没了性命根基？它会不会……很可怜？”
话未说完，便被德克萨斯冷冷打断。他转头看她，猩红瞳孔里映出女孩满是担忧的模样，语气却带着魔界千年不变的残酷：“昭雪，你忘了凡界那句‘弱肉强食’？这头兽王自不量力挑战神兽，反被打废兽核，算不得可怜，至少它还留着性命。”他顿了顿，指尖魔纹闪过暗紫光芒，似有血色在眼底翻涌，“倒是你，前世在楚州街头含冤而死时，满城百姓唾骂你是妖妇，怎不见有人替你说句‘可怜’？”
王昭雪攥着衣袖的手猛地一顿，眼眸暗了暗，睫毛轻颤如蝶翼，却很快抬眼看向德克萨斯，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笑意：“师父，我不是忘了，只是放下了。”她话锋一转，忽然想起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对了！你说那凡人气息被掩盖，会不会是用了什么特殊法子？比如……某种隐身符？”
德克萨斯挑眉，鲨鱼齿咬得下唇愈发发白，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在意：“不知道。凡界虽弱，但也不排除有天才地宝或上古传承……”他话音突然顿住，猩红瞳孔猛地收缩，周身气息骤然沉凝，雪地里竟凭空凝出几道冰刺——几百年前的噩梦如潮水般涌来：彼时他还是威震六界的魔界之主，却遭亲弟联手外敌暗算，弑魔剑穿心，天雷毁脉，仓皇逃遁时几乎魂飞魄散，无意间坠入这方世界，几百年过去，身上暗疾也只恢复了七七八八。
见他神色骤变，周身寒气几乎要将空气冻结，王昭雪连忙追问：“可能什么？师父，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德克萨斯收回目光，指尖魔纹悄然隐去，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疏离，“不过是想起些陈年旧事。那凡人气息已散，想来是早就走了。”
“啊……”王昭雪的声音瞬间低落，鹅黄身影在茫茫白雪中显得格外单薄，“那可真是……有点可惜。”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忽然想起前世在六界驿站前，那个身着金黄色站长工作服的俊俏男子——那是他刚开通六界寄件功能时，她拼尽冤魂之力冲破桎梏赶到驿站，跪在雪地里苦苦呜冤，是他接过她的血书，用回溯之力带她回到身亡那日，洗清了泼在她身上的所有污名。
“又在想那个所谓的‘公子’了？”德克萨斯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酸味，猩红瞳孔里闪过一丝明显的不满，“为师陪了你二十年，教你觉醒灵谲，护你在昆仑虚不受妖灵所伤，难道还抵不过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凡人？”
王昭雪抬头，眼眸里亮着细碎的光，像是落了漫天星子：“师父，这不一样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再生父母，可他……是给了我第二次人生意义的人。”
“哼，不过是会点回溯时间的小伎俩。”德克萨斯冷哼一声，抬手将落在肩头的雪粒弹开，却不小心扯动了小臂的伤疤，那道深可见骨的印记瞬间泛出红光，隐隐作痛——这是当年他亲弟用淬了圣水的弑魔剑留下的伤，也是他永恒的耻辱。“想找他也不难，只是……”他话锋一转，猩红瞳孔紧紧锁住王昭雪，“你可知他如今在哪？凡界之大，你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如何寻找？”
“我知道的，师父！”王昭雪突然眼睛一亮，上前一步抓住德克萨斯的衣袖，鹅黄衣袖蹭过他黑衣上的冰碴，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公子叫叶辰，他告诉过我的，他就在云城！”
“云城？”德克萨斯低声重复，猩红瞳孔里闪过一丝复杂光芒，“难怪当初我在云城救下你的时候，总觉得你魂魄异样纯粹，还带着前生记忆。看来你投胎云城，根本不是巧合，而是冥冥之中有所牵引，为的就是找他，对吧？”
王昭雪洁白的脸蛋上没来由一红，耳根都染上粉色，自己这点小心思终究没能逃过师父的慧眼。她嘴硬地别过脸，声音细若蚊蚋：“没有啊，估计……估计真的只是巧合吧！”
“好吧，就算是巧合。”德克萨斯看着徒弟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闪过一丝纵容，“对了，我的好徒儿，为师有件事想问你。”
“师父你问。”王昭雪立刻转过身，眼神亮晶晶的。
“按照你前世的记忆，那个叫叶辰的人是六界驿站的站长，那他……是否能将人从凡界送到魔界？”德克萨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指尖魔纹又开始隐隐发烫。
“魔界？”王昭雪愣住了，眼眸里满是疑惑，“师父，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想回魔界？”
“我本就不是这方世界的人，魔界才是我的家。”德克萨斯望着谷外茫茫风雪，语气里带着几百年的沧桑与怅惘，“这几百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回去的方法，可无论我如何修炼，如何探查，都找不到半点通往魔界的通道，如今实力也只恢复了七成……”
王昭雪陷入了沉思，雪粒落在她的发间，融成细小的水珠。几秒后，她不确定地说道：“师父，我也不清楚。当初我以冤魂状态去往六界驿站时，公子说他只开通了凡界的寄件通道。这才时隔几个月，不知道他有没有开通去往魔界的通道。要不……师父，咱俩去云城找公子问问？云城就那么大，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他的。”
“不行！”德克萨斯想也不想便拒绝，语气骤然严厉，“我早就说过，在你的实力没有达到灵启境中期之前，断然不能离开昆仑虚。你可知道，九州每一座城市都有守御人小队，他们专门排查妖邪异类，凭借你现在灵启境初期的实力，贸然进入城市，不出半日就会被他们察觉。一旦他们认定你是危险分子对你动手，你有本事逃得掉吗？”
“可是有师父你啊！”王昭雪不服气地嘟起嘴，“师父你那么厉害，当年可是魔界之主，难道还打不过那些守御人小队？”
“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是我不能暴露自己。”德克萨斯的声音沉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忌惮，“对付普通的守御人小队不难，但他们背后还有专门处理特殊事件的特殊小队，特殊小队之上更是有无数隐世的老家伙，那些人中有不少擅长净化魔气的灵谲，实力并不差到哪里去。虽然为师并不惧怕他们，但双拳难敌四手，一旦被他们缠上，麻烦便会源源不断，到时候别说找机会回魔界，就连护你周全都难！”
“哼，说到底你还是有所顾虑！”王昭雪跺了跺脚，雪地里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语气里带着几分赌气，“你还和我说几百年前你是魔界之主，威震六界，现在怎么连面对凡界的灵能觉醒者都瞻前顾后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德克萨斯心底最敏感的地方。他周身的寒气瞬间暴涨，积雪竟开始以他为中心凝结成冰，猩红瞳孔里翻涌着压抑的怒火与屈辱，指尖魔纹疯狂闪烁，暗红色的魔气几乎要破体而出。“你懂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如磨石，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当年我若不是遭至亲背叛、身受重创，岂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境地？那些暗箭伤人的滋味，那些颠沛流离的苦楚，你从未经历过！”
王昭雪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后退一步，眼眶微微泛红，却依旧倔强地抬起头：“师父，对不起！那这个事情我不提了，我这就好好的回去增进实力。”
德克萨斯的怒火骤然一滞，周身暴涨的寒气慢慢收敛。他看着徒弟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眼底的倔强与理解，猩红瞳孔里的戾气渐渐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几百年了，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用冷漠与强硬伪装自己，却忘了身边这个人类的小丫头，早已不是几个月前那个需要他护在羽翼下的小女婴了。
“丫头，师父答应你，只要你的实力到达了灵启境中期，那我就带你去云城找为你洗刷冤屈的那个公子。”
“真的吗？我知道师父最好啦！”王昭雪顿时转悲为喜。
“真的，真的！瞧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走了！”
“去哪师父？”
“还能去哪，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就找找有没有啥天材地宝。”
“好的，师父。”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万妖谷的风雪中，只留下地上那抹暗金色血迹，在寒风中慢慢凝结成冰。
而王昭雪做梦都没有想到，她自从投胎之后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公子，在20分钟前就站在她与她师父的位置之处看混沌灵虎与兽王的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