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幽冥

月海神隐

首页 >> 天人幽冥 >> 天人幽冥最新章节(目录)
大家在看官道之1976 权少抢妻:婚不由己 逼婚36计,总裁的旧爱新妻 快穿:珍爱生命,远离极品 肥而不腻(养成) 大清第一纨绔. 女巫说,今晚是个平安夜【无限】 风起北方 死神:我的斩魄刀是整个地府 疯批小师妹带领修仙界搞内卷 
天人幽冥 月海神隐 - 天人幽冥全文阅读 - 天人幽冥txt下载 - 天人幽冥最新章节 - 好看的其他类型小说

第117章 此时无声胜有声。

上一章书 页下一章阅读记录

时光流转,转眼已是暮色四合。四人回到客栈,将采买的物品安置妥当,稍事休整后共进晚膳。席间,青鸟对王仙君道:\"今日好生歇息,明日为师便传你师门基础法诀。\"王仙君闻言立即起身,郑重作揖道:\"弟子谨记。\"

一旁的王秀荷忙不迭叮嘱:\"要用心听师父教诲,切莫懈怠。\"王仙君转向阿姐,目光坚定:\"阿姐放心,我必当勤学苦练,不负师父与阿姐期望。\"

翌日拂晓,东方才泛起鱼肚白,青鸟便在房中开始授业。他并未急于传授修炼之法,而是先讲解师门戒律与处世之道。这一讲便是半日,直到正午时分,师徒二人才稍作歇息。

下楼时,正遇见柱子已能下床走动,面色红润如常。石胜在一旁打趣道:\"这小子身子骨硬朗得很,便是百头牛也比不上。\"众人闻言哄堂大笑,客栈内一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氛。午膳时分,师徒二人与众伙计围坐一桌,其乐融融。

午后,青鸟正式开始传授师门基础心法。幸而王秀荷虽家境贫寒,却仍坚持让弟弟读了几年私塾,一边务农一边做女红供他开蒙。这让青鸟在讲解心法时省力不少。

王仙君凝神静听师父的讲解,待其话音落下,青鸟见他若有所思,便问道:\"可还有疑问?\"王仙君略作迟疑,拱手问道:\"师父,弟子曾听闻凡俗武学有内力与经脉之说,不知与我们玄门的灵力、灵脉有何分别?\"

青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轻拂衣袖道:\"问得好。这天地万物,无论人兽草木,皆蕴藏精华。而灵力,便是维系这精华的纽带。\"他顿了顿,指尖凝聚一点灵光,\"凡俗内力,实则是灵力的简化。内力行于经脉,可激发肉身潜能;若贯通任督二脉,内力自会化为灵力,威能倍增。\"

\"然二者本质迥异。\"青鸟负手而立,衣袂无风自动,\"内力求的是克敌制胜,讲究瞬间爆发。而我辈修炼灵力...\"他目光悠远,\"首重修身养性,延年益寿。灵力修行,动辄数十上百年方有小成,千年难觅突破。内力终究难逃生死轮回,而灵力...\"青鸟指尖灵光骤然绽放,化作点点星辉,\"乃是集天地精华,参造化玄机,以求超脱生死,得证大道。\"

王仙君凝视着师父,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他眉头微蹙,嘴唇轻抿,显然正在努力消化方才的教诲。然而那些玄奥的道理如同雾里看花,让他一时难以参透。青鸟见状,宽厚的手掌轻轻落在他肩头,温声道:\"修行之道,贵在循序渐进。待你日后修为渐深,自会豁然开朗。\"

王仙君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头应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说罢,他整肃衣冠,缓缓盘坐于地。只见他双手在胸前结成一个古朴的法印,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一吐一纳间暗合天地韵律。

青鸟静立一旁,望着弟子专注修炼的模样,眼中泛起一丝追忆之色。恍惚间,仿佛看见年幼时的自己,也是这般在师父的指引下,第一次感受天地灵气的流转。微风拂过,带起他鬓角的几缕发丝,也带走了那抹转瞬即逝的感怀。

经过一番探查,青鸟发现王仙君虽灵脉纤细,但悟性颇佳。他暗自思忖:此子若能持之以恒,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有所成就。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师徒二人的身影拉得修长,一个教得耐心,一个学得专注,倒是一幅和谐的画卷。

次日清晨,白司马早早便来到客栈。青鸟邀他一同用了早膳,早膳后,青鸟去找了雪音,邀请她同游江州名胜。雪音以新铺开张事宜为由婉拒了同游的邀请。青鸟虽觉惋惜,但也不便强求,便带着清韵代和王秀荷姐弟一同启程。

三十娘柳眉微蹙,思忖片刻道:\"圣灵教余孽未除,恐会寻你们晦气。不如让铁生随你们同去,也好互相照应。\"说着,目光在青鸟与樊铁生之间流转。

青鸟闻言会意,当即朝樊铁生拱手一礼:\"如此甚好,路上就要劳烦阿兄照拂了。\"

樊铁生豪爽一笑,粗粝的大手在空中一挥:\"青鸟兄弟说这话就见外了。\"他拍了拍腰间佩刀,继续道:\"举手之劳罢了。\"

一行人缓缓向庐山进发。清韵代与王秀荷坐在马车内,青鸟与白司马并辔而行,赵木陀和王仙君护卫在马车两侧。官道上车马络绎不绝,多是前往游玩的旅人。

\"这些香客多是去东林寺的。\"白司马指着路上络绎不绝的车马说道。

青鸟颔首:\"听闻东林寺建于东晋太元九年,时任江州刺史资助慧远大师所建。\"

白司马眼中闪过赞许之色:\"小友博闻强识。\"

\"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青鸟谦逊一笑,心中却感激凤鸣昔日的念叨。

车舆内,清韵代悄悄掀起帘角。晨光中,白司马儒雅从容,举手投足间尽显名士风范;青鸟虽为玄门中人,却能与白司马谈笑风生,让她既感钦佩又心生欢喜。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模样,清韵代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轻轻放下了帘子。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跋涉,雄奇险秀的庐山终于映入眼帘。山脚下游人如织,远处飞瀑如练,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山风送来阵阵松涛,夹杂着隐约的梵音钟声,令人心神为之一振。

山脚下,数家客栈沿官道依次排开,每家门前都设有宽敞的马厩区。这些马厩布局规整,专供往来旅人停驻车马。青鸟一行人择了处干净整洁的马厩停驻,王秀荷轻巧地跃下马车,转身搀扶清韵代。山风穿谷而过,掀起清韵代帷帽上的轻纱,在晨光中流转如烟。

不远处,樊铁生正带着王仙君和赵木陀安置马匹。但见这位老江湖一边利落地系着缰绳,一边向王仙君传授经验:\"拴马要讲究,缰绳要留一掌余量,太紧伤马,太松易脱。\"待确认每匹马都安置妥当,三人才掸去身上草屑,朝已在等候的青鸟等人走去。

庐山上,云雾如轻纱般缭绕。白乐天、青鸟、清韵代等一众人等沿着蜿蜒的石阶而上,衣袂被山风轻轻掀起,带着满心的期待与欣喜。

白乐天此行特意选择了五老峰中的第四峰作为目的地。当众人行至峰顶时,眼前的景象令人叹为观止——五座巍峨的山峰如同五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并肩而立,峭拔的山体直入云霄,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金辉。站在峰顶俯瞰,只见山间云雾缭绕,如海浪般在脚下翻腾涌动;远处的群峰在云海中若隐若现,恍若蓬莱仙境。

白乐天双手叉腰立于崖边,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山风,仿佛整个身心都与这巍峨山岳融为一体。青鸟则走到悬崖边缘,双手拢在嘴边作喇叭状,对着群山高声呼喊:\"喂——!\"清亮的嗓音在山谷间回荡,激起阵阵回响。王仙君兴奋得像只小猴,在峰顶欢快地蹦跳着,不时发出惊喜的叫声。王秀荷望着弟弟雀跃的身影,又看向青鸟挺拔的背影,眼中盈满感激之情。

清韵代静静地伫立一旁,任山风轻抚面颊。她微微阖上双眸,将这一刻的壮美山川深深镌刻在心底。唯独在半山的赵木陀狼狈不堪,整个人如壁虎般死死抱住一块巨石,任凭樊铁生如何劝说也不肯松手。他额头沁满汗珠,衣衫尽湿,双腿不住打颤,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嘀咕着什么。

樊铁生心中无奈,只得任他在此停留,自己则登上山顶。见到白乐天时,便将方才之事一一告知。

白乐天笑道:\"由他去吧。能登上一半已属不易,就让他在山腰好生待着。\"说罢,又转身望向云海,任由山风拂动衣袂。

不知不觉,已至正午。众人找了一处开阔遮阴之地,席地而坐,拿出带来的干粮,一边享用,一边看着眼前的美景。

白乐天望着远处的山峦,感慨道:“庐山之美,美在其雄伟壮观,美在其宁静清幽。”青鸟和清韵代纷纷点头,心中满是对庐山的喜爱与不舍。

白乐天抬手指向远方,衣袖在山风中猎猎作响:\"青鸟,你且看那边——那便是传说中的太乙峰。\"

青鸟顺着他的指引极目远眺,只见一座孤峰突兀而起,峭拔的山势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锋利的峰尖直指苍穹,在云海中若隐若现。

白乐天捋了捋被风吹乱的胡须,饶有兴致地问道:\"坊间传闻太乙真人曾在此峰修炼得道,不知小友可曾辨得此说真伪?\"

青鸟闻言莞尔,负手而立:\"这传说我倒也听过。不过...\"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自古名山多附会,神仙故事半属虚。这些传闻,听听便罢。\"

白乐天听罢抚掌大笑,笑声在山谷间回荡:\"妙哉!小友此言深得我心!\"他宽大的衣袖在风中翻飞,继续说道:\"看来你我倒是同道中人,都不为这些虚妄传说所惑。\"

青鸟目光悠远地望着太乙峰,轻声道:\"家师曾教诲,修行之要在于明心见性。即便身处红尘闹市,亦可证得大道。\"山风拂过他的衣袂,带着几分出尘之意。\"世人总以为要在深山幽谷才能得道,其实不过是执相而求。真正的劫数,从来都是自己。\"

他转过身来,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渡劫飞升之际,最难的并非天雷地火,而是勘破本心。战胜外敌易,降伏心魔难啊。\"

白乐天听罢,抚须长叹:\"妙哉!小友这番见解,当真令老朽茅塞顿开。\"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青鸟,\"不想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悟性。\"

青鸟连忙拱手:\"先生过誉了。我不过是转述师门教诲,再添些近日游历的浅见罢了。\"

一旁的清韵代静静聆听,唇角泛起温柔的笑意。她望着眼前云海翻腾的壮丽景色,思绪却飘回了遥远的故乡。若不是那位恩人娘子出手相救,她恐怕今生都无缘踏足这片神奇的土地,更不会遇见青鸟,得以见证这般人间至景。山风轻抚她的面颊,仿佛在诉说着命运的奇妙安排。

从五老峰山顶下来。众人循着瀑布的轰鸣声,来到了三叠泉瀑布。远远望去,瀑布如银河倾泻,从陡峭的山崖上奔腾而下,激起千堆雪浪。

清韵代望着瀑布,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李太白那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千古绝唱。她激动地说道:“今日得见此景,方知太白之诗,字字珠玑,所言非虚!”

青鸟被瀑布的气势所震撼,呆呆地站在那里,久久说不出话来。

白乐天负手立于瀑布之前,双目微阖,任凭飞溅的水雾沾湿衣襟。那轰鸣的水声如雷霆贯耳,又似万马奔腾,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共鸣。众人驻足于此,就连一直战战兢兢的赵木陀此刻也终于在山脚站稳了脚跟,仰望着这天地奇观,脸上惊惧之色渐褪,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震撼。

樊铁生双臂交叠于胸前,古铜色的脸庞被水雾打湿:\"见此天地造化,才知人力之微渺。\"他的声音几乎被瀑布声淹没,却字字铿锵。

王秀荷姐弟仰首凝望,只见三道银练自云端飞泻而下:第一道如白龙探爪,自峰顶直坠第一层石台;第二道似银河倒挂,从石台再落第二层;最后一道宛若玉帘垂落,终入深潭。水花飞溅间,彩虹时隐时现。姐弟二人看得痴了,嘴唇微颤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觉得胸中有什么东西在激荡,却又道不明、说不清。

众人沉醉在这飞瀑流泉的壮丽景致中,浑然不觉来到午后。白乐天负手而立,望着这天地造化之功,眼中尽是不舍之情。良久,他才轻叹一声:\"美景虽好,终须一别。天色已晚,该启程回城了。\"

这一天的庐山之行,不仅让众人领略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更让他们的心灵得到了一次洗礼。在这美丽的山水之间,他们忘却了尘世的烦恼,收获了满满的快乐与感动。

返程路上,山风徐来,带着草木清香。青鸟与白乐天并肩而行,忽而开口道:\"先生,江州之事已了,我打算不日启程前往蜀地寻访家师。\"

白乐天捋须叹道:\"果然世间无不散之筵席啊。\"他转头看向青鸟,眼中带着几分怅然,\"既如此,明日老朽在湓浦口设宴,为小友饯行可好?\"

青鸟连忙拱手:\"先生日理万机,今日已多有叨扰,怎敢再劳您破费...\"

\"诶,\"白乐天不待他说完便摆手笑道,\"小友何须见外?你我虽相识不久,却一见如故。更何况你为江州百姓除去大患,老朽聊表心意,还望莫要推辞。\"

青鸟见白乐天言辞恳切,终是郑重作揖:\"既蒙先生厚爱,青鸟却之不恭。\"

待众人回到江州城时,已是华灯初上。城门楼上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为归人照亮前路。城中炊烟袅袅,隐约可闻市井喧嚣之声,与山间的空灵寂静恍若两个世界。

圣灵教江州分舵土崩瓦解,肆虐多时的百鬼夜行也随之销声匿迹。江州城解除了宵禁,此刻的街市上,憋闷已久的百姓纷纷涌上街头。街道上人头攒动,叫卖声、谈笑声此起彼伏。忽然,一朵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引得行人纷纷驻足仰望,惊叹声绵绵不绝。

白乐天望着这热闹景象,对身旁的青鸟感慨道:\"小友请看,多亏有你,百姓才能重享这太平光景。\"

青鸟谦逊地拱手道:\"先生过誉了。青鸟不过略尽绵力,御常寺的镇灵使们才是居功至伟。\"

白乐天闻言开怀大笑,笑声淹没在街市的喧嚣中。因主街太过拥挤,众人只得择了一条稍显僻静的街道前行。行至一处岔路口,青鸟停下脚步,拱手道:\"多谢先生相送,我们就此别过,先行回客栈了。\"

白乐天却道:\"既已到此,不如送你们到客栈门口。\"

这时,车舆内的清韵代轻轻掀起帘子,温声道:\"先生今日陪我们游览庐山,想必已经乏了。还请早些回府歇息吧。\"

白乐天这才颔首道:\"也罢。那青鸟你们也早些安歇,明日傍晚,老朽在湓浦口如仙楼恭候诸位。\"

青鸟深深一揖:\"青鸟在此先行谢过先生盛情。\"夜风拂过,街角的灯笼轻轻摇曳,将众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青鸟一行人回到客栈后,清韵代与王秀荷先行回房歇息。青鸟则带着王仙君回到房中,正欲问他今日所见所悟,忽闻门外传来樊铁生浑厚的声音:\"青鸟兄弟,三十娘备了晚膳,请你们过去用饭。\"

三十娘房内,烛火摇曳,食案上精致菜肴散发着诱人香气。众人依次落座,边用膳边谈论今日庐山之游。清韵代眼波流转,难掩兴奋之情:\"那五老峰当真鬼斧神工,还有那三叠泉,水声如雷,飞珠溅玉...\"她纤指轻点桌面,将一路见闻娓娓道来。王秀荷起初只是含笑聆听,渐渐也被感染,轻声附和:\"那瀑布下的彩虹,美得让人心醉...\"

唯独王仙君埋头吃饭,青鸟问道:\"仙君,你觉得庐山如何?\"少年不假思索:\"阿姐说得对。\"青鸟又问:\"你自己觉得呢?\"王仙君看似思索一番,回答时却仍是那句:\"和阿姐说的一样。\"青鸟暗自摇头,心想这孩子还需多加磨炼,方能养成独立见解。

席间,青鸟看向三十娘,正色道:\"三十娘,如今江州事了,玄门聚会之期将近,我打算启程前往蜀地寻访师父。\"

三十娘闻言蹙眉,手中茶盏轻轻一顿:\"你伤势未愈,此去蜀道艰险,若再生变故...\"话未说完,眼中忧虑已溢于言表。

青鸟温言道:\"此行主要是为查证父母在昆仑山洞中的往事,不得不去。\"

三十娘沉吟良久,终是叹道:\"罢了,但你须带上铁生和石胜,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见青鸟欲要推辞,她纤手一摆,语气不容置疑:\"此事没得商量。\"

烛花爆了个灯花,映得三十娘神色愈发坚决。青鸟知她心意已决,只得拱手应下:\"那就劳烦二位阿兄了。\"

翌日拂晓,晨露未曦之时,青鸟已如常起身。他立于庭院之中,衣袂飘然,指尖凝聚着灵光,演练着聚灵指。随后,他闭目凝神,默诵绝杀阵的心法口诀,周身隐隐有灵力流转。

王仙君亦不敢懈怠,紧随师父之后开始修习。初入玄门的他,每每遇到不解之处,青鸟总会适时停下,耐心为他解惑。即便是尚未涉及的玄奥之理,青鸟也会略加点拨,更时常勉励道:\"修行之道,贵在勤思。\"

\"我玄门虽传法如一,\"青鸟负手而立,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然各人悟性有别。你当以己心参悟,方能走出属于自己的道。\"

师徒二人一刻也不愿耽搁,各自敛神静气,潜心修炼起来。转眼间,已然临近傍晚,天边晚霞初现。自庐山结伴同行以来,白先生与王氏姐弟日渐熟稔。念及王仙君之名本是出自白乐天之手,青鸟便顺理成章地带了姐弟二人同行。

江州城的街道上,一行车马缓缓前行。清韵代与王秀荷坐于车内。王秀荷不时掀开车帘一角,好奇地打量着沿途景致。清韵代则安静地坐着,偶尔与王秀荷轻声交谈几句。车辕处,樊铁生稳执缰绳,目光如炬地注视着前方道路。

马车前方,青鸟与王仙君并辔而行。两匹骏马踏着整齐的蹄声,在街道上扬起淡淡的尘烟。

湓浦口横卧于浔阳江头,作为江州水陆交通的咽喉,自古便是南来北往的商船客舫汇聚之地。暮色四合时,江面上的喧嚣并未随夕阳沉落而消散,反倒因各类船只的穿梭更显鲜活。

货船的帆影还未完全隐入暮色,船身满载着瓷器、茶叶与布匹,甲板上的纤夫正弯腰解下缆绳,粗粝的手掌抚过被江水浸泡得发亮的船板。客船的窗棂透出昏黄灯火,旅人凭栏眺望,衣襟被江风掀起,将归乡的期盼揉进渐浓的黄昏里。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从码头旁驶出的酒楼楼船。雕花的船檐下悬着走马灯,映得舱内八仙桌旁的猜拳声、碰杯声顺着水波漫开。跑堂的伙计踩着摇晃的踏板穿梭送菜,青瓷碗里的浔阳鱼块还冒着热气,混着船头酒旗飘来的醇香,在江面上织成一张醉人的网。

暮色降临时,青楼的花船便如睡莲般次第绽放。船身漆成胭脂色,窗纱绣着缠枝莲纹,隐约可见舱内仕女的鬓影钗光。丝竹声从雕花窗棂漏出,与江涛声交织成缠绵的调子,船头的宫灯在水波里碎成一片晃动的金红。有画舫缓缓靠近客船,卖唱的娘子执扇半遮面,歌声顺着江风飘过来,带着水汽的温润,把浔阳江的夜色浸得愈发柔软。

码头上,挑着担子的小贩仍在沿街叫卖,那声音悠悠晃晃,竟能隐约传到对岸。灯杆上悬着的灯笼被江风拂得左右摇曳,火光忽明忽灭,将江面上的船影、灯影、人影一一映出,恍惚间都化作了流动的诗行。

青鸟一行车马缓缓驶入湓浦口码头,在询问数位商贩后,终于寻得如仙楼所在。樊铁生熟练地将马车停稳,又仔细安置好马匹。如仙楼掌柜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他身着整洁的绸缎长衫,见有贵客临门,连忙迎上前来。

青鸟拱手问道:\"敢问掌柜,白乐天白先生可在此处?\"

掌柜闻言,脸上堆满笑容:\"白司马尚未到来,不过已命人订好了雅座。几位贵客请随我来。\"说罢,引着众人往侧门走去。青鸟原以为是要上楼,却不料掌柜径直带他们出了酒楼,来到岸边停泊的一艘精致楼船前。

\"白司马订的座就在船上,几位请。\"掌柜躬身作请。众人登船来到二层,只见船尾雅室内摆放着一张案桌,四周环绕着数把造型独特的胡凳。这些凳子一侧向上突起,正好可作靠背。青鸟落座时,后背自然地倚靠在突起处,顿觉舒适非常。

\"掌柜的,这凳子设计甚是巧妙,坐着格外舒坦。\"青鸟赞叹道。

掌柜笑着解释:\"说来惭愧,这并非在下所想。多年前有位客人来用膳时指点,才有了这般样式。\"

清韵代与王秀荷试坐后也连连称奇。樊铁生往后一靠,笑道:\"确实舒服!\"他试着变换了几个姿势,又建议道:\"掌柜不妨在两侧加个扶手,这样搁手臂就更方便了。\"

掌柜闻言亲自试坐,思索片刻后点头:\"客官这主意甚好,改日就找木匠来试试。\"

清韵代好奇问道:\"这般特别的凳子,不知唤作何名?\"

掌柜一时语塞:\"平日里都叫凳子,可经几位这么一改...\"

王仙君看向青鸟:\"师父,不如您给取个名?\"

掌柜眼睛一亮:\"这位小郎君说得是,看郎君气度不凡,定能取个好名字。\"

青鸟轻抚凳面,问道:\"此物是何木材所制?\"

\"回郎君,是椅木所造。\"

青鸟若有所思地靠了靠,忽然笑道:\"此物由凳子改良而来,不妨保留'子'字。方才倚靠其上,颇有倚仗之感,'倚'与'椅'同音,不如就叫'椅子'如何?\"

众人闻言,皆拍手称妙。掌柜更是连连作揖:\"好名字!多谢郎君赐名,往后这‘椅子'定能成为我如仙楼一绝!\"

正说话间,两名伙计捧着青瓷茶盏鱼贯而入。掌柜亲自为众人斟上香茗,温声道:\"诸位且先用茶,白司马想必就要到了。\"言罢拱手告退。

青鸟端起茶盏轻啜,茶香氤氲间望向窗外。暮色渐浓,江面上往来船只早已停歇,唯有楼船上的点点彩灯倒映水中,随波摇曳。远处画舫中,隐约传来琵琶清音,时而夹杂着古琴悠扬的韵律,在夜色中更添几分雅致。

众人正等候白乐天的到来,那掌柜又引着几拨客人登船。不过片刻功夫,原本安静的船舱里便人声渐沸,笑语、脚步声交织在一起,顿时热闹了起来。

忽听得岸边传来一阵骏马嘶鸣,青鸟凭窗望去。但见灯笼摇曳的火光下,白乐天翩然而至,身旁跟着身形魁梧的赵木陀。二人翻身下马时,衣袂翻飞,在灯影中勾勒出潇洒的剪影。白乐天抬头望见楼船,展颜一笑,朝这边挥手示意。江风拂过,将他腰间玉佩的叮咚声送入众人耳中。

店掌柜听得马嘶声起,探头望去,见是白司马驾到,连忙吩咐伙计:\"快将两位贵客的骏马牵去马厩好生照料。\"自己则快步迎上前去,躬身指引道:\"白司马,您邀的贵客都已到了,此刻正在船上雅座候着呢。\"

白乐天颔首微笑,随掌柜穿过船舷。登上二楼时,珠帘轻响,他拱手致歉:\"诸位久候了,今日府衙公务缠身,实在脱身不得。\"

青鸟连忙拱手回道:“白先生公务繁忙,自然理解,我等也不过刚刚才到而已。”

白乐天见大家都站着,指向座位说道:“都坐,都坐。”

青鸟和白乐天这才落座。白乐天目光扫过众人,见樊铁生和王家姐弟侍立一旁,便连连摆手:\"今日不必拘礼,都请入座。\"说着转向赵木陀:\"木陀也坐。\"

青鸟会意,温声道:\"白先生素来不重虚礼,大家都就座吧。\"三人这才恭敬行礼,依次入席。王秀荷轻提裙裾,在椅子上端坐;樊铁生与赵木陀相对而坐,腰背挺得笔直;王仙君则挨着阿姐坐下,眼中难掩兴奋之色。烛光摇曳间,一席人围坐案前,江风穿堂而过,带着淡淡的水汽与茶香。

掌柜适时上前,恭敬地询问:\"白司马,诸位贵客,不知要用些什么酒菜?\"白乐天细问今日菜式,掌柜便如数家珍般报了一遍。白乐天环视众人,温言道:\"诸位但点无妨,不必拘礼。\"见众人仍显拘谨,青鸟率先点了几道掌柜推荐的招牌菜,清韵代也轻声补了两道清淡时蔬。白乐天见状,便笑着又添了几道江鲜和时令佳肴,最后还不忘嘱咐上一坛上好的桂花酿。

待掌柜退下后,席间渐渐活络起来。白乐天指着窗外灯火通明的江面,为青鸟和清韵代细说这湓浦码头的典故。他指尖轻点江心几艘华美的楼船,将其中门道一一道来,言语间尽显风雅。

不多时,伙计们鱼贯而入,将各色佳肴一一呈上。红漆食盒开合间,案几很快便被摆得满满当当。白乐天举杯邀饮:\"今日良辰美景,诸位请满饮此杯。\"目光转向王仙君时,又体贴道:\"仙君年幼,浅尝辄止即可。\"众人纷纷举杯,酒杯在烛光下折射出斑斓光彩,映照着每张含笑的面容。

众人正推杯换盏间,船头伙计一声嘹亮的吆喝穿窗而入。雅座内的白乐天闻声颔首,淡笑道:“开船了。”

青鸟与清韵代他们纷纷转望向窗外,果见楼船已缓缓动了起来。起初不过是慢悠悠地荡开岸边,不多时便渐次加快了速度,劈开水面向前行去。

白乐天望着楼船渐渐驶向江心,他轻抿一口酒水,向一众人等娓娓道来这湓浦口码头的楼船营生。

青鸟他们顺着白乐天的话语望去,只见各式装饰的楼船画舫擦肩而过,有的雕梁画栋,有的素净雅致,船头船尾的灯笼在夜色里摇曳出暖光。

水面上,相邻船只的谈笑声、歌女婉转的清唱、丝竹管弦的乐声交织在一起,顺着江风飘来,热闹又不失风情。楼船的灯火倒映在江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金辉,与天上的星月交相辉映,看得人移不开眼。

周遭的丝竹声还未散尽,那靡靡的曲调缠绕在梁柱间,让一旁的赵木陀眉头拧得更紧。他望着堂中那些浑然不觉的歌女,她们眉眼间流转着风情,正唱着时下流行的艳曲,尾音拖得绵长,像是要把这乱世的愁绪都浸在脂粉里。

“唉——”赵木陀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忧色,“如今朝廷正逢多事之秋,外有藩镇割据,内有宦官专权,阿郎为了这江山社稷,日夜操劳,殚精竭虑,头发都白了大半。可你看这些歌女……”他朝那边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带着几分愤懑,“每日里就知道高歌艳舞,唱着那个什么……什么后院花,真是……”话到嘴边,他却猛地顿住,只重重地摇了摇头,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对眼前奢靡景象的纵容。

坐在对面的白乐天闻言先是一怔,手中的茶盏停在唇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顺着赵木陀的目光望过去,耳中那熟悉的曲调渐渐清晰,思索片刻后,嘴角忽然漾开一抹了然的笑,放下茶盏道:“木陀说的,可是杜牧之那首‘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旁边的青鸟正闻言转过头来,清澈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好奇:“先生说的这位杜牧之,可是那位有‘樊川居士’之称的才俊?”

白乐天闻言挑眉,看向青鸟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许:“哦?小友也听说过杜牧之?”

青鸟轻轻摇了摇头,脸颊微红,老实回道:“只是从前在师门时听凤鸣提起过他的诗,说他的诗豪健俊爽、意境深远,却未曾有幸见过本人。”

白乐天笑了笑,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回忆起长安的岁月,语气里带着几分淡然:“在长安时,我与他确曾同朝为官。他性子洒脱不羁,常与三五好友聚在曲江池畔,饮酒赋诗,倒是个真性情的人。只是我与他各司其职,平日里也只是在朝会或宴席上有些交集罢了。”说罢,他又望向那些歌女,方才的笑意淡了些,眼底浮起一层复杂的神色,不知是在叹诗中意境,还是在叹眼前这与诗句重合的光景。

青鸟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赵木陀时,笑意里添了几分温和:“木陀阿兄,你说的那句诗,可不是在指责这些商女不知亡国之痛呢。”

赵木陀脸上的讶异更甚,眉头又皱了起来:“这话怎讲?诗句里写的,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青鸟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放得更缓:“杜牧之的诗,从来不止一层意思。他哪里是真在说商女们对亡国之痛不闻不问?不过是借这些弹唱的女子,痛斥那些高居上位的达官显贵——他们握着家国命脉,却对眼前的危机视若无睹,反倒沉湎于声色,这才是诗人真正想骂的啊。”

他抬眼望向临船的窗,那里映着歌女旋转的身影,水袖翻飞如蝶,却掩不住动作里的仓促。“国家的存亡,从来都系在那些权贵的一念之间。可这些歌女,”他语气轻了些,带着点悲悯,“她们不过是苦命人,每日唱什么、跳什么,哪有自己的主张?不过是依着客人的心意讨口饭吃,为了活下去奔波罢了。”

白乐天见席间气氛愈发沉郁,眉宇间的愁绪像浸了水的棉絮般沉甸甸坠着,连忙抬手举起青瓷酒杯,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出细碎的涟漪。他扬声笑道:“来来来,莫要被这些愁绪绊了脚,大家且举起杯来,痛饮此杯,把眼前的烦忧都浇进这酒里去!”

众人闻言,像是被这声笑驱散了些许滞涩,纷纷伸手取过案上的酒盏。赵木陀指尖微颤地将酒杯举过眉梢,樊铁生隔着案桌向对面的白乐天遥遥相敬,杯沿相碰的轻响混着此起彼伏的 “干杯” 声,在不大的船舱里荡开,倒也暂时冲淡了方才的沉重。

酒过三巡,江风送来邻船悠扬的管弦之音。白乐天略带遗憾道:\"可惜今日仓促,未能安排乐师助兴。\"

青鸟举盏笑道:\"能与先生把酒言欢,已是难得乐事。\"众人闻言,再次举杯相庆。席间谈笑风生,时而论及江湖趣事,时而说起诗文典故。王仙君虽不能多饮,却也听得入神,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酒至酣处,白乐天更是击节而歌,引得众人拍掌相和。江月渐高,楼船内的欢声笑语与远处笙歌交织,在这湓浦夜色中谱成一曲难忘的乐章。

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裹紧了江面。楼船的橹声渐缓,船身擦着码头的石阶轻轻晃了晃,终于稳稳泊在岸边。码头上的灯笼在风里摇曳,将船影投在水面上,随波漾出细碎的晃动。

可舱内的喧闹丝毫未减。雕花木窗里漏出的酒气混着谈笑声,在夜风中漫散开 —— 有人正拍着案几吟哦诗句,杯盏相碰的脆响此起彼伏;临窗的客人正指着江上月影说笑,指尖蘸着酒液在案上画着什么,连船家在舱外轻叩船板提醒靠岸的声音,都被这满室的兴致盖了过去。

甲板上的灯笼映着舱门,始终不见有人起身整衣,更无人提着行囊往岸边去。这楼船仿佛成了江夜里一座浮动的楼阁,将满船的欢畅与醉意,都系在了这片不肯散去的夜色里。

众人稍作歇息。白乐天与青鸟谈及此番江州之事,不禁相对唏嘘。白乐天轻抚酒杯,叹道:\"世事如棋,翻覆无常。此番变故,当真令人始料未及。\"

青鸟亦颔首道:\"天意难测,人心叵测。倒是先生临危不乱,处置得当。\"

两人话锋一转,不由得追忆起在长安李义山府中做客的光景 —— 那时众人围坐,杯盏交错,何等酣畅开怀。说着说着,白乐天又念起在长安为官的旧事,言语间,当年被贬的郁愤仍如骨鲠在喉,难以释怀。

正说话间,忽闻邻船传来一阵清越的琵琶声。那弦音初时如珠落玉盘,继而转作幽咽泉流,在夜色中格外动人心魄。众人不约而同停下杯箸,侧耳倾听。白乐天举杯的手悬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之色:\"此处竟然有人弹奏长安流行的乐曲?\"

江风徐来,带着水气的凉意,将那琵琶声吹得时近时远。月光洒在江面上,碎成万千银鳞,与两岸灯火交相辉映。青鸟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感叹这期间在自己身上发生的诸多事情犹在眼前。

白乐天听得入神,那琵琶声陡然转急,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王仙君姐弟俩人不懂音律,但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哀伤和愁绪。清韵代轻摇团扇,眼中泛起若有所思的神色。一时间,众人都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天籁之音中,连杯中酒冷了都浑然不觉。

忽而琵琶声止,白乐天手中酒盏\"叮\"的一声落在案上。他蓦然起身,衣袂带翻了几碟小菜,却浑然不觉,只循着余音踉跄向外走去。青鸟与清韵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随至窗边。樊铁生等人亦好奇地围拢过来,只见白乐天大步流星地走向邻船。

白乐天踩着摇晃的船板来到邻船前,江风将他的青衫吹得猎猎作响。他连问三声\"何方高人奏此仙乐\",回答他的只有江水拍岸之声。直到他高声道:\"江州司马白乐天诚心相邀高人一见。\"话音未落,珠帘轻响处,先探出一只素手。接着是半截杏红罗袖,待那人完全现身在月光下,只见一位抱着琵琶的女子缓步而出。月光描摹着她半面轮廓,另半面隐在阴影里。

“原来是白乐天白先生。奴家唐突,扰了先生雅兴,还望海涵。” 女子向着岸上的白乐天盈盈一福,礼数周全。

白乐天拱手回礼,朗声道:“娘子言重了。方才闻娘子琵琶声凄切动人,直催肝肠,这般精湛技艺,在江州一地实属罕见。”

女子垂首谦逊道:“先生过誉了。”

白乐天复又笑道:“在下此刻正邀好友于邻船小聚,娘子若不嫌弃,可否移步一叙?”

那女子眉宇间掠过一丝为难,然见白乐天诚意相邀,抬眼又见二楼的青鸟与清韵微微颔首示意,便轻轻点了点头应下。

片刻后,白乐天引着那女子进来,向青鸟等人介绍道:“诸位,这位便是方才弹奏琵琶的高人。” 青鸟这才看清,女子约莫三十许,眉宇间愁绪萦绕,还带着几分掩不住的倦意。众人纷纷拱手问好,清韵代亦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女子见状,也敛衽回了一礼。

白乐天示意一旁的座椅,温言道:“娘子请坐。”

女子谢过,转身敛衽落座。她这才抬眼环视众人:窗边有两位身形壮硕的男子,看衣着便知是家中侍从;另有一位年轻郎君,一身书生打扮,眉目俊朗;其旁的娘子更是容貌绝美,清丽可人;二人身后还立着一男一女,观其服饰,应是随身侍从。

白乐天抬手示意青鸟与清韵就座,二人这才依言坐下。樊铁生等人见有外客在,皆垂手立在一旁。白乐天知晓他们的心意,便不再相强。

他转向女子,缓缓开口:“方才听闻娘子琵琶声,至今犹在耳畔萦绕。那技艺之精,真令人拍案叫绝。且娘子所奏,竟是长安流行的曲目,听来不禁让人缅怀旧日长安的繁华……”

女子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笑意,谦声道:“先生过誉了。” 她望向白乐天,从他眼底捕捉到一丝不甘与无奈,遂轻声道:“听闻先生曾在长安为官,年前才贬至江州。先生若有闲暇,不如让奴家再弹奏几曲,为先生解闷如何?”

白乐天闻言,欣然应允,拱手道:“那便有劳娘子了。” 青鸟与清韵代亦满怀期待,清韵代手中的团扇已轻搁在身前,生怕一丝轻动扰了即将响起的琴音。

女子向众人微微颔首。先是转动琴轴,轻轻拨弦试音,仅仅三两声,便已流露出无限深情,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心事。

众人皆敛声屏气,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些,生怕半分微响惊扰了她的动作。

指尖起落间,她已凝神奏响《霓裳羽衣曲》。玉指轻挑,初声便如月华漫过弦间,似有若无地漾开 —— 时而轻拢慢捻,如微风拂动云袖;时而抹挑相续,似流萤吻过花梢,指尖流转间,满是娴熟从容。一曲方歇,未等余韵散尽,弦音又陡然一转,《六幺》如流泉破石般奔涌而出,每一个音符都裹着滚烫的情绪,似要从弦上跳脱出来。

听那弦音:大弦嘈嘈,如急雨拍打着船篷,沉甸甸的力道直透耳膜;小弦切切,似私语萦绕耳畔,绵密得缠人心肠。嘈嘈切切交杂处,恰似大珠小珠争先恐后坠入玉盘,脆响里带着圆润的韵致,错落成一片清越的欢腾。忽而调子一转,弦音婉转如黄莺穿柳,在繁花深处啼出流丽的婉转;转瞬又低回如幽泉咽石,在滩涂浅濑间漾开压抑的呜咽。

渐而渐地,弦音沉缓下来,如冰泉冷涩,丝丝缕缕凝在半空,终至悄然停歇。可那静默里,却似有万千幽愁暗恨在悄然滋长,缠得人心头发紧 —— 当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陡然间,弦音骤起,如银瓶乍裂,水浆迸溅得惊心动魄;又如铁骑突奔,刀枪齐鸣震彻江天,那股磅礴气势直教人屏息。

曲终之际,她执拨向弦心一划,四根弦同时发出裂帛般的锐响,戛然而止。余音却似带着生命,在江面上久久回荡。周遭船只皆寂然无声,众人仍沉浸在那跌宕的旋律里,唯有江心那轮明月,静静洒下清冷的光辉,映着满船的沉醉。

一曲终了,她将拨子轻插入弦间,理了理衣襟,神情间带着几分庄重。稍顿片刻,才缓缓开口,诉说起自己的身世。

“小女子本是京城人氏,家就住在虾蟆陵下。” 她轻声道,“自幼师从穆、曹二位善才学弹琵琶,十三岁便已技艺初成,在教坊中也算得上数得着的人物。”

那时节,她一曲既罢,连善才都要颔首叹服;加之容貌才情出众,常惹得同行暗暗嫉妒。五陵年少子弟为博她一笑,争相送上缠头,一曲弹毕,红绡锦缎堆得盈箱满箧。日子里尽是宴饮欢笑,与那些富家子弟们猜拳行令、彻夜笙歌 —— 打节拍时,钿头银篦敲得碎了也不在意;酒酣耳热处,血色罗裙溅上酒渍亦浑然不觉。

“那般热闹快活的日子,一天天地混过去,竟从未想过要珍惜。” 她说到此处,声音里添了几分怅然,似有无限往事在心头翻涌。

众人皆屏息凝神,连呼吸都似怕惊扰了这份沉郁,只默默听她继续诉说:”然而世事无常,命运的轮盘总在不经意间转向。后来,弟弟从军远戍,阿姨也撒手人寰。岁月催折,奴家的容颜渐渐褪去了往日光彩,门前的车马也一日稀过一日,再无从前的喧闹。“

她长叹一声:“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嫁作商人妇。可商人眼里只有利禄,素来轻情寡义。前月里,他又去浮梁买茶,将我一人孤零零抛在江口的空船之上。每到夜幕降临,我便守着这舱冷船空,看那明月绕船而行,寒江浸骨,满船的孤寂与凄凉,恐怕比江水还要浓重几分。“

她抬起头来之时,眼中已满含泪水,“夜深人静时,我常梦见少年时的热闹光景 —— 那些宴饮欢笑、锦缎缠头,历历如在眼前。可一梦醒来,唯有冰冷的船板、呜咽的江风相伴,唯有泪水浸湿的枕席,点点都是今昔对照的酸楚。”

白乐天听罢她的身世,心中不禁百感交集,一声长叹里满是唏嘘。他暗自思忖:自去年离了长安,被贬来这江州,便常卧病在身。这地方哪比得京城的繁盛?终年听不到丝竹雅乐,耳畔只有寂寥。所居之处临近湓江,地势低洼潮湿,周遭尽是黄芦苦竹,一派萧索。从早到晚,入耳的不是杜鹃泣血般的哀啼,便是猿猴凄厉的啸叫,愁肠都要被搅碎了。纵是春江花朝、秋月良夜这般好时节,也只得一人独酌,对着空杯遣怀。偶有山歌村笛传来,那声音粗鄙嘈杂,刺耳得教人难挨。可今夜,听得她这琵琶一曲,竟如闻仙乐,只觉耳目为之一新,心中的波澜久久不能平息。

琴音余韵未散,早已牵得满座人心弦震颤。

青鸟垂眸静听,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女子弦间的悲戚,竟像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拨开了他心底最软的那处 —— 自知晓母亲是狐狸化身,遭朝廷通缉那日起,同门师兄的冷眼便如冰锥般刺心,镇灵使更是步步紧逼,丝毫不见容情。他只得敛了本相,日日易容改扮,方能寻些空隙,勉强自在出入。他本对音律一知半解,可此刻弦音里的漂泊与委屈,偏生撞得他心口发紧,眼眶一热,泪珠便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衣襟上洇出细碎的湿痕。

身旁的清韵代早已别过脸去,团扇紧紧攥在手中。琴声里的压抑,多像她这些年在深宅大院里的日子 —— 父亲的疼爱是真,可一言一行皆要依着家规、顺着父意,纵有万般不愿,也只得把性子磨得温顺,将委屈咽进肚里。此刻那弦音忽高忽低,像极了她心底反复拉扯的挣扎,先前强撑的端庄再也绷不住,泪水终是越过眼角,顺着下颌线无声滑落。

王秀荷与王仙君虽不懂什么乐理,却被那琴声里的苦意攥住了心。姐姐紧紧攥着弟弟的手,往事如潮水般涌来:早逝的父母、相依为命的艰难、圣灵教里的死里逃生…… 每一段都浸着血泪。琴音里的悲切,分明就是他们姐弟俩未说出口的苦楚,不等多想,泪水已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滚落下,砸在衣襟上湿了一片。

樊铁生站在一旁,素来刚毅的面庞此刻竟也染上几分动容。他抬手想抹把脸,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粗粝的指节不自觉地捏紧,眼眶泛红,那股子硬气在琴声里渐渐软了,几滴泪在眶里打着转,偏生不肯落下,只任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最是赵木陀,早已背过身去,肩膀止不住地剧烈颤抖,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来,像受伤的野兽在低声悲鸣。琴音里的每一丝悲苦,都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那些说不出的委屈、道不明的艰辛,此刻都借着泪水汹涌而出,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满船寂静,唯有江风拂过船篷的轻响,伴着此起彼伏的啜泣,与方才的琵琶余韵交织在一起,竟比琴声更添几分让人鼻酸的怅然。

白乐天忽起身走到门口,对着楼下扬声喊道:“伙计,取些笔墨纸砚上来!”

楼船内原本正一片笑语喧阗,被白乐天的一声大喊,像是投入静水的石子,瞬间打乱了满舱的欢洽。紧接着,各舱的客人纷纷起身,或扒着窗棂向外张望,或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板涌向廊道。一时间,原本热闹的酒桌旁空了大半,只有案上的残酒还在盏中晃荡,映着众人探向舱外的、满是好奇与探究的影子。甲板上人影攒动,此起彼伏的询问声混着江风,竟比方才的宴饮喧闹更添了几分急切。

那沉浸在琴音余韵中的伙计闻声回过头,虽不明缘由,却也麻利应道:“好嘞,客人稍候!”

不多时,伙计便托着文房四宝挤过廊道里的人群踏入房内。青鸟已拭去泪痕,见此情景心下了然,当即上前将窗边茶几上的盆栽挪开,又将两张茶几并作一处,凑成一张长条案桌。他接过伙计手中的托盘,颔首谢过,转手便利落地将笔墨纸砚一一在桌上摆开。清韵代也瞧出了几分意思,移步至案前,轻轻挽起袖角,默默研起墨来,墨香随砚池流转渐渐弥散。

白乐天望着二人默契的举动,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走向那正拭泪的女子,温言道:“娘子,可否再奏一曲?方才听娘子身世,白某感触良深,心中恰有一诗,想赠与娘子。”

女子闻言,脸上掠过一丝讶异。抬眼时,正见白乐天已稳步走到案后,提笔蘸墨,目光灼灼望向自己,满是真挚之意。

女子重又坐下,指尖在弦上稍一拧转,调紧了弦音。抬手落处,一曲新声骤起,调子较先前更显急促,如骤雨击窗、寒鸦乱啼,悲戚之意也愈发浓重,缠得人胸口发闷。

白乐天立于案前,笔随音走,墨伴情流。琴音急时,他笔锋如剑,劈啪作响;琴音咽处,他笔触沉缓,墨迹凝噎。一行行诗句在宣纸上渐次铺展,洋洋洒洒,字字都浸着弦音里的悲与痛。

雅座门口早已被闻讯赶来的人堵得水泄不通。不知是谁传了消息,说江州司马白乐天正在里面挥毫作诗,喧闹的人群竟如被无形的手按住一般,瞬间静了下来。连带着江风似乎都放缓了脚步,众人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投向雅座内,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一丝声响惊扰了屋内的灵感。有人不自觉地攥紧了袖角,有人踮着脚望向门缝,满是期待的眼神里,映着对这位诗坛大家新作的无限渴盼。

雅座之内,青鸟与清韵侍立一旁,早已看得入了神。她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白乐天手中那支毛笔,看它在宣纸上时而疾走如飞,墨痕如骤雨倾泻;时而轻拢慢捻,笔触似流云徘徊。直到笔锋骤然一顿,最后一点墨落在纸上,白乐天缓缓搁笔,青鸟才轻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提起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清越的声音随之响起,一字一句吟诵开来: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满座之人本就浸在琴音的凄切中,此刻闻得这直抵人心的诗句,更如被重锤击中,一时间纷纷抬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间涔涔渗出,啜泣声在舱内轻轻漾开。

青鸟转眸望向白乐天,见他胸前衣襟早已被泪水浸透,眼神却空蒙地投向远方,似仍沉溺在方才的琴音里,久久未能回神。

上一章目 录下一章存书签
站内强推玄鉴仙族 娱乐人生从三十而已开始 为奴 四合院之车门已焊死 重返天堂[希伯来神话] 误惹豪门:强娶迷糊小甜妻 独醉天涯 穿越后,太子妃靠种田轰动全京城 大佬今天要立遗嘱了吗 雪花神剑 漫游五界 封总,太太想跟你离婚很久了 盗笔之主打一个陪伴 被迫嫁给前未婚夫世子之后 【颜心记】脸盲郡王的百变小娇妻 打到北极圈了,你让我继承皇位? 偷听心声后贝吉塔逆转绝望未来 老婆比我先重生了 相师 起猛了,求生木筏怎么多了个女人 
经典收藏聚宝仙盆 辞凤阙 炎武战神 闺蜜嫁一家,我是儿媳她是婆妈 送灵少女 超神学院之我不是配角 婚后热恋 寒刃旧青囊 心声泄漏,满朝文武都想逆天改命 海军曙光 迟来的深情,我不要了! 止末白马怕青牛(GL) 截胡魂魂,我点化了所有恶魔果实 沈夫人的马甲层出不穷 套路玩的妙,总裁跑不掉 直播小姐姐穿越后被天道宠翻天 快穿了解一下只在女尊世界做任务 港综:我带曹达华当卧底 庶女当自强 黑神话:吾为天命狼 
最近更新诸天签到:雾火神龙 万物诡书 与其纸上 重生之大力王小小 甄嬛传续写 重生九零:换亲后我靠摆摊暴富 综漫:天赋带我穿万界 恋爱甜品屋 欲!蛊?仙! 人在奥特世界,我获得德凯之光 直播算命,开局吓哭榜一大哥 摄政王妃,你别想逃 坏了,咱三嫂子怎么是同一人? 海底小纵队:我只喜欢锻造 难哄:以延为定 流珠不想宫斗,但宫斗想杀她 杀疯!外放21年的长公主回朝了 昊天纪年 宝可梦世界,晨曦初光的照耀 浪浪人生红尘客 
天人幽冥 月海神隐 - 天人幽冥txt下载 - 天人幽冥最新章节 - 天人幽冥全文阅读 - 好看的其他类型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