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是魂骨反噬。”
眼见萧萧的脸色一分白过一分,霍雨浩当即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前,一道身影却如铁塔般横移一步,宽厚手掌抵住他的胸膛,令他不能前进一步。
“玄老,我有办法可以救她!”
“嘘。”
玄老的语气很轻,“你看。”
霍雨浩心下仍是焦急,但自知拗不过他老人家,只得老老实实依着看过去。
在姜枣那番话后,小姑娘便再无动静,只静静端坐,如泥塑一般,唯独一只手还牢牢抓着姜枣。
她的指甲估计已经嵌进她的肉里,霍雨浩唯一看到正在动的东西,只有姜枣的血。
五指成了囚笼,在她的皮肉上圈出属于它的领地,而鲜血,是唯一叛逃的子民。
血线顺着两人紧贴的臂弯缓缓下流,细密的溪流穿过那苍白山脉,终于归入尘土。
霍雨浩不忍再看,便将视线移到了萧萧脸上。那具身躯仍旧颤抖不休,可颊上两道泪痕早已干涸。那条如吹了气的鼓胀右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大小,叫人牙酸的骨裂声也渐渐小下去。
有用!
见局面稳住,二人绷紧的肩线均是一松。
他们的戒备是卸下了,但姜枣没有。
“小二,出来。”
“都说了我不叫小二!你耳朵聋吗?”
欠揍的腔调一出现,她脑海里那根紧绷欲裂的弦终于松了些许。
“帮我看看萧萧的情况。”
22号系统慢吞吞从意识深处浮出,它没有完全现形,仅在她太阳穴旁露出两只漆黑大眼。若是旁人能望见,定会吓个魂不附体。
这人身上,赫然长着四只眼睛!
要让霍雨浩知道,到时候神棍破道士是必请的了。
“哟,开始吸收魂骨了?这不是好着呢吗,你瞎呀?没看到她手上那大肿块在消吗?”
“往我肉里钻的指甲停了。”
此话一出,22号的眼睛攸地瞪圆,整个身子彻底从太阳穴钻出。一见她肿胀发紫的手臂,它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我不就屏蔽外界打了个游戏,一会没看住你又双叒叕把自己弄成这幅鬼样子!她掐你你不会躲吗?死了半截了?我就说这丫头吸收魂骨怎么会这么顺利,还是暗金恐爪熊的,感情是你把她的大肿块转移到自己身上了啊。好伟大啊我们的邪魂师大人!先是送出仅有的守念果,又在这给人当减压物,这是什么绝世大好人,要不要给你颁个奖啊?”
“一点挫伤就让你紧张成这样?连骨头都没碰到,何故吴牛喘月?”
“********”
电流声开始持续在她耳边滋滋作响,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捕捉到这首完整的电子乐,像是一块肥嫩小羊排被撒上香油架上火堆。她的舌尖不自觉抵住上颚,恍惚间,竟真嗅到一丝焦香的、令人战栗的肉味。
看来白面团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生气啊。
说来可笑,她竟有些怀念那灼热的油脂滋味了。
系统毕竟住在姜枣的意识里,这点小心思当场就被逮了个正着,“好哇你!这节骨眼上还有闲心发呆!你…”
“咕——”
22号:“…………”
“咕咕——咕————”
另一边的霍雨浩竖起耳朵,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老者:“玄老,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玄老眼皮子一抽,他这等老饕,怎会不知此音何来?但这话无论由谁说破都着实丢份。他立刻板起脸,甩袖斥道:“猪脑袋!你和姜枣不是姐弟吗?自己问去!”
玄老嘴上骂的凶,两只眼睛却跟长在萧萧身上似的,只见他神色又变,话音猛地拔高一个调:“不对劲,都这个时辰了,就算是只有两个白环的蠢货也该醒了!”
姜枣一听,凌厉眼风瞬间扫向22号。
“别急别急,我在看我在看。”白面团子向前缩了缩,尽量拉开与姜枣的距离。
“筋骨重塑完成,魂骨和原装骨融合成型,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嘶,这小丫头竟然能融合到这种程度,难得难得。”它一边念叨着,一边用闪着蓝光的大眼上下扫描。
“奇怪,明明魂骨已经完美融合,怎么还会有一股煞气?这是……完犊子!真碰上脏东西了,她的识海全是那头魂兽生前的怨气。”
它焦急地围着萧萧转来转去,像是在自言自语:“按照命运原定的轨迹,这块魂骨本不应该是她来吸收的才对,霍雨浩有生灵之眼,又有三位大佬保护,这些怨气煞气可以轻松净化,可这丫头没有这些外挂,如果她没有完成吸收还能让霍雨浩来进行魂骨转移,走上原本的正轨。但关键是她已经完成了吸收啊啊啊啊,魂骨完全和她融在一起,再想进行魂骨转移简直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可净化不了这些怨气煞气萧萧神魂受困就得死,牵扯命运的关键人物一死我也得玩完。这位既不是气运之子也不是神只的后代,这下如何是好,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未净化的魂骨煞气和暗金恐爪熊的执念一同侵入萧萧识海,浸染她的神魂?”姜枣沉声问道。
“没错。”
“虽不知你口中的外挂是何物,”姜枣右手捻出一根灰丝,送入萧萧的左掌中,“但听你的描述,应是助力。”
“身无气运,未托名门,未必是穷途。命从不由天定,她能凭自己融合魂骨,扭转命轨已是破了此局。”
“或许她曾因苦痛退缩,那是因为没有人告诉她:苦痛亦可为敌。她不做,不代表她不能,她不配。恐惧由心而生,也当由心而灭。我心澄明,烦扰自散,烦扰消去,则生死无畏,生死尚可不畏,区区痛楚,复何足道?”
姜枣也同她一样,向着朝阳缓缓阖上双目。
“两年的相伴,我早已将她视作好友,我无尽灯的友人,怎可死的那么轻易。”
白面团子怔怔望着天边,天地间第一缕初升的日色破云而出,朝霞如染,就这么洒入它的眼中。
“我会是她的外挂,也是最后的办法。毕竟,我可是无尽灯。”
“无尽灯最擅长的事,就是与天作对。”
那抹红在它本无什么光彩的眼底绽开,如星云,如日月,不断流转变幻,仿佛历经千百光阴,却到底只在转瞬之间。待那光华隐去,墨渊漫上,漆黑瞳仁已化作碧色。
浊浊怨念与森森煞气缠绕在那双碧色目中。萧萧倒卧在她的识海深处,无边幽暗笼罩四周,意图将这最后残存的心志吞噬殆尽。她只凭本能,从层层污浊间勉力探出一手。
煞气如潮,一次次吞没那截手腕,她便一次次挣脱,伸出,周而复始,不知止息。
直到,一只手将她握住。
那只手的温度如此真切,如此炽热,烫得她像是握住了太阳。
可这里,为什么会有活物?
似是因为这轮太阳的到来,覆盖在她身上的黑暗退去,她终于得以望见那轮太阳的面目——那是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魂体,一个身负甲胄,肩挂白袍的魂体。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也辨不出男女,只得见一头白发半束在脑后,身形修长高大,那人见她清醒,立刻松开手,转而背对她。
“你是?”
轰!
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白袍烈烈,也映亮了这方识海。
煞气还未凝聚成型,暗金恐爪熊残存的余念还未显现,那人隔空一掌便打散了所有阴霾。庞然掌力荡开,只此一掌,通天辟地,重开天光,从此识海清明,再无蒙尘。
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
青峰几簇,去天才尺;黄沙一片,匝地无埃。
这便是她的识海。
那人从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离去时,也只是回眸一瞥,也不知是不是在看她,待她回望过去,她早已散作一缕长风,驰骋大漠去。
“前辈!”萧萧冲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大喊,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瑟瑟秋风。
“成了?”
姜枣一睁眼,白面团子就在一旁追着问道。
她轻嗤一声,“眼睛瞎了?不会自己看?”
白面团子一噎,结巴半天才吐出一句:“切,看在这次你终于干了件人事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
“……姜枣?我还活着?”萧萧从识海中脱离,悠悠转醒。趁她还没完全恢复意识,姜枣将自己发麻的手臂从她那利爪中抽出,再迅速拿来手帕擦净萧萧指甲上残留的血迹方才起身为玄老和霍雨浩腾出位置。
“宿主,你是不是傻呀?擦她指甲干啥,擦你自己啊!”
“萧萧本是无心之举,若再让她发觉我手上的伤,免不了又要自责。”
“啧!”
白面团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幻化出一只小白手指着她,想说点什么吧,又唉声叹气。
“怎么,脑抽了?还是发癫了?真可怜,还是别在我眼前晃了,可不要耽误救治的最佳时机。”
“泥马…还以为你良心发现改性了,想不到你这死老登还是老样子,我就不该心疼你!哼!”白面团子一甩头,咻得从姜枣的太阳穴里钻了进去。
另一边,玄老和霍雨浩忙着检查萧萧的身体情况,一时不察,两颗脑袋竟磕碰在一起,姜枣瞧着他们的滑稽样,连连摇头,还真是关心则乱。
她随手顺走玄老留在篝火旁的酒壶,先是用清水洗一道手臂上的伤口,再淋些玄老的宝贝酒水,最后撕下衣袍的一角包扎住,就算大功告成。
她忽地忆起之前所见之景,萧萧的识海与她眸色一样,同属生机之绿,但却不尽相同。
这绿不在草木,而在嶙峋山骨,在身处风沙而不改其色的坚韧里。
秋风萧瑟处,雁阵掠长空,黄沙莽莽,青山巍巍,当真好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