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刻,迷雾之原的深处,忽然传来一阵低沉如潮水般的闷响。下一瞬,那片原本死寂沉沉的迷雾竟像被某种力量撩动,层层叠叠地翻涌起来,似有巨兽在其中缓缓苏醒。
众人心头一凛,纷纷抬头望去。
只见那翻滚的雾潮开始向两侧极速退散,宛如有无形的大手在其中强行劈开了一道口子。灰白色的雾气在空中被拧成旋涡,呼呼作响,地面上碎石被卷得轻轻颤动。
短短数个呼吸,一条宽约丈许、直通迷雾深处的通道赫然显露。
张炀几人面露惊色,神识也不由自主探出几分,死死盯着那幽暗的通道,只想看清里头到底隐藏着什么异变。
又过了片刻,一道模糊的人影终于在通道尽头浮现。那人影脚步不急不缓,每一步都像踩在厚重的雾气之上,雾丝顺着其脚边悄然散开。随着距离拉近,众人才看清来者的轮廓——
张炀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抹意外。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玄阳子。
几十年未见,可玄阳子身形依旧如孩童般娇小,身高不过四尺余,模样却与当年张炀印象中的模样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在迷雾衬托下反倒多了几分古怪的神秘。
“小玄子!”卜幼安惊喜与担忧齐涌,快步迎上前去,甚至顾不得自身身份,弯下身子,一把扶住玄阳子的手臂,焦急得声音都有些发紧:“你个臭小子,这几天到底怎么样了?没事吧?”
玄阳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干净的白牙,那神态依旧带着孩童般的纯真与灵动。
“卜大哥,我没事。”他的声音轻快,像是真的没有经受过任何险境。
说完,他抬起头,视线落到张炀身上,眼神明显亮了一分,语气里带着天然的亲昵:“大哥哥,好久不见啦。”
张炀嘴角微扬,轻轻点头:“是啊,好久不见了。先前外出被些琐事拖住,前些时候才回宗门。”他目光略微沉吟,又问:“不过你这小子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迷雾里?”
玄阳子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挠挠头,动作和多年以前一模一样。
“我……我也不太清楚。”他皱了皱鼻子,“那天卜大哥带我路过这里,突然我娘亲留给我的那个东西,它……它好像活了一样,强烈地指引我往迷雾里走。”
他话音渐低,似在回忆当时奇异的感觉。
“那种牵引……很强、很强,强到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玄阳子抬起头,有些无奈地吐了口气,“于是我,顾不得其他,就……本能地踏进了迷雾。”
说到此处,他微微顿住,似乎还有后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张炀轻轻咳了一声,声音不重,却稳稳压住了众人心头逐渐蔓延的紧张情绪。
“先不急。”他语调温和,却带着一种让人不自觉想听从的沉稳力量,“把你经历的一切按顺序说出来即可。”
玄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见张炀神情平和却格外认真,便郑重点了点头。只是下一瞬,他小小的眉头微微向内一蹙——那不是害怕,更像是回忆起某种难以言说的震撼,他整个人都轻轻僵了僵。
片刻后,他才继续开口。
“进去之后……”
他抬眼望向迷雾深处。那条刚刚分开的通道此刻正缓缓闭合,雾气像是水面般重新流动聚拢,光影的触须在玄阳子的瞳孔中映出一层淡淡的银辉,令他整个人显得愈发神秘。
“那里的一切……就像是提前被某种力量布置好的一样。”玄阳子声音轻轻,却透着说不出的奇异感,“我刚踏进去,迷雾就在我身后‘哗’的一声直接合上,把我整个人与外界隔绝。”
说到此处,他抬起小小的手掌,做了个“啪”地扣合的动作。指尖因为回忆而微微发颤,像是直到现在,都没完全从那突如其来的变化里缓过神来。
张炀眼底寒芒微闪,整个人下意识往前倾了一寸,声音也低沉了半分:
“然后呢?你看见了什么?”
玄阳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神在张炀、卜幼安、沐沅等人脸上逐一扫过,似是在确认自己现在是安全的,随后才静静开口:“刚进去的时候,我以为什么都没有……可越往前走,就越觉得气息不对。”
他顿了顿,呼吸似乎也轻不可察地乱了一拍,“周围的雾……是活着的。”
“活着?”钟立低声重复,眉头锁得死紧。
玄阳子点头,用极慢的语速描述着那份诡异:“它们会随着我的呼吸轻轻起伏,会在我心跳快慢时跟着颤动……而且……”
他声音忽然压低,“我总感觉,有几十……甚至上百道看不见的目光,从四面八方盯着我。”
话音落下,空气像被骤然冰封。
珑儿当即后背一僵,一股凉意从脊柱窜到颈根,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小心翼翼躲到张炀背后,只敢露出半张脸去看玄阳子,眼中写满了不安。
玄阳子似乎也被自己的描述重新拉回那种压迫的氛围,声音渐渐沉了下来。
“最奇怪的……也是最不正常的,是那些迷雾的动作。”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已经重新合拢的迷雾之原。
“它们……会主动让开路。”
此言一出,众人心口齐齐一跳。
沐沅指尖轻轻一抖,像是不敢相信玄阳子亲口说出的字眼:“让路?那不是……阵法残破或灵气流动能造成的现象。”
“嗯。”玄阳子认真点头,“那种感觉……就像是迷雾在迎接我。”
迎接。
两个字落下,风都像顿了一瞬。
张炀眉头皱得更深,眼眸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来。他盯着玄阳子那张仍带着几分稚嫩的脸,目光一寸不漏,生怕遗漏任何细节。
“继续说。”他的声音低沉,却稳得如山峦深处的一条铁线。
玄阳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重新鼓起了全部勇气才继续开口:“我在迷雾里走了……很久很久。时间像被拉长了一样,我根本分不清过去了多久。”
他说时,声音轻,却带着一种被压迫过的沉闷。
“后来,四周的迷雾突然像退潮一样往两边散开,我就看见了——一座……很大的石像。”
他停住了。他眼中的震撼在此刻再次清晰浮现,像是那画面至今仍深深刻在他的心底——不仅震撼,甚至带着令人心头发寒的敬畏。
“那石像……足足有我现在身形的好几倍高。”玄阳子抬起手比划着高度,“它是盘坐着的,可即便如此,也极其巨大。”
“更怪的是,它没有脸。”玄阳子声音微低,“整张脸是光滑的,完全没有五官,但依稀能感到……它似乎在‘看’我。”
珑儿听到这里,不由得轻轻吸了口气。
玄阳子继续道:
“石像的腹部刻着两个……小人,很像缩小的人形,姿态奇怪,仿佛在融入石像体内。”
他说着,眉心皱得更紧,“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那石像的材质也很古怪,不像金石,也不像灵材……看着平平无奇,但硬得离谱。我用卜大哥给我的顶级法器试着斩了几下……”
他伸手做了个挥砍动作,仍带着些许怵然。
“结果不仅没砍开,法器反而崩了口子。”
此话一出,卜幼安眉梢猛地一跳,面色沉了下去。
玄阳子却像没注意到卜幼安的神色,自顾自地继续说:
“石像周围刻着很多我完全看不懂的纹路。那些纹路……像是活的一样,一圈圈围绕着石像的周身缓缓流动。”他抬手在空中比划着那些流动的弧线,“明明没有灵气,却能感觉到它们很……古老,很危险。”
“我观察了好久,后来发现石像额头位置,有一块明显缺失了的凹槽。”
玄阳子顿了顿,轻轻按了按胸口衣襟,从中拿出一块物件。“那凹槽的形状……和我娘亲给我的这块东西,很像。”
“于是我把这东西拿出来,想试试……结果一贴上去,就‘咔’的一声嵌进去了。”
他抬起头,眼里略有迷茫与恐惧交织:
“接着,石像像活了一样。”
玄阳子说到这里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周身那些纹路突然变得很亮、很快,像成百上千条光线同时启动了。然后石像爆发出一阵……非常强的光,把我完全包住。”
他说着,下意识抱住自己双臂,像是回忆起那种深处未知之光中的无助。
“那光……很温暖,很舒服,像有人轻轻把我抱住一样。我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等光散了,我整个人像从很长的梦里醒过来。”
他抬起手,轻轻按住自己的额头:
“可我刚醒时,脑袋胀得厉害……然后我发现,我脑海里,多了很多……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玄阳子抬起头,眼神清澈却又迷茫,带着小兽一般的无措,看向张炀:
“我……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
这时,张炀微微挑眉,却很快收敛心思。他伸手揉了揉玄阳子的脑袋,动作自然而温和,让紧绷的气息缓了几分。
“若我没猜错,”张炀笑意浅淡,却透着笃定,“你这小子,多半是得了某种传承。”
玄阳子抬头看着他,眼中依旧残留着那份迷茫,但被这句话一说,似乎安心了几分。
沐沅这时也轻移莲步上前,身上落着一层淡淡的雾光,声音柔和而沉静:
“能在这等古怪的地方获此机缘,小家伙运气着实非凡。”
她看了玄阳子一眼,眸中有惊讶,也有一丝深思。“而且……能留下如此特殊传承的存在,恐怕远超我们现今修仙界可追溯的技艺。以如今的法阵、炼器、禁术……都无法做到这种程度。”
她轻摇螓首,语气带着几分笃定:
“此物……此地……此传承,极可能来自上古。”
上古——两个字落下,众人的神色都随之一沉。
一旁的卜幼安眉头锁成一团,心绪显然复杂:“若是如此,那小家伙的娘亲……身份恐怕也极不简单吧。”
他目光落在玄阳子身上,仿佛第一次认真审视这个一直在身边的小家伙。
张炀点点头,神情变得沉凝:“卜师弟所言不差。”
但他很快又摇了摇头,“只是小家伙母亲留下的线索至此已断,我等如今……实在无从查起。”
玄阳子听到“娘亲”二字,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却没说话,只是微微缩了缩指尖。
张炀看了他一眼,话锋又转为温和坚定:
“不过既然他已得了传承,抽丝剥茧,总有一天他会亲自揭开所有谜团。”
他目光扫过众人,肃声道:“当务之急,是先回长青宗。”
他说着抬手背在身后,衣袍被风掀起一角,“这段时间我正好不准备闭关,能帮小家伙理一理这传承的脉络,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玄阳子的情绪终于从沉重中跳脱出来,眼睛亮了亮,嘴角一弯:“那正好,我也好久没见到杜叔叔了!”
他这话一出口,卜幼安立刻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得了吧!你这臭小子分明是馋杜师兄的丹药!”
玄阳子“噗”地缩了缩脖子,小脸瞬间涨红,被揭穿得彻彻底底,只得低着头,不敢反驳。
张炀见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轻轻摇头。
“行了。”
他抬手示意众人准备离开,语气恢复沉稳,“收拾好,我等即刻回宗。”
他目光再次扫向迷雾之原深处,那道曾分开的通道已彻底合拢,只剩死寂般的雾海静静涌动。
众人也不耽搁,纷纷准备好。张炀直接挥袖将一灵舟祭出,而后众人一一飞上灵舟。片刻后,灵舟化作一道遁光消失在天际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