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日后。曲阳国,青华山脉之上,晨光初照,云海翻涌。长青宗主殿——长青殿,巍峨肃然,其上古铜色大门缓缓洞开,灵光隐隐溢出。
子言带着珑儿、孙不悔,以及三位新归宗的水云宗长老——白芷珍、谢灵芸、岳锦轩——踏入殿内。
长青殿中香雾袅袅,灵光层叠,殿梁上雕刻着上古灵禽与青木纹络,肃穆安宁。
上首,两道身影端坐如山。左侧身着青色法袍之人,正是如今长青宗砥柱张炀,神色沉静,双目在大殿云光映照下,深如古潭。
右侧,是长青宗如今的大长老钟立,气度稳重,气息沉厚,一望便知其坐镇宗门多年的威望。
殿下左右两侧,分列着宗内结丹修士。
吴凡、方原、杜预、云霓、胡安儿、沐沅——熟悉的面孔一一在列。
此外,还有两位新晋突破结丹的年轻修士,神情带着压抑不住的振奋,能入主殿列席显然是极高荣耀。
当子言一行人步入殿内,众人纷纷观望而去。
珑儿扫了眼大殿,嘴角悄悄扬起一个弧度,而后迈着轻盈步伐走向沐沅,自然坐在她身侧,小声说着什么,让沐沅神色一松,露出浅浅笑意。
孙不悔四人则站在子言身后,神情端正,一边听子言陈述此行经过,一边暗暗观察长青殿布置与众人气息。
殿内安静,只余子言清晰的叙述声回荡。
她言辞不急不缓,将此行到吾至国、化解水云宗困局、并迎回三位本宗弟子之事,一一陈述。
不多时,子言叙述完毕。
片刻静默后,钟立轻咳一声,打破殿内沉静。
他的目光落在孙不悔四人身上,带着几分慈和,却更多的是长辈般的严肃认同:“孙师侄、白师侄、谢师侄、岳师侄——既然你等心向宗门,今日……便欢迎你们归宗。”
四人面露喜色,连忙齐声躬礼。
“多谢钟师叔。”
钟立抬手一招,殿中灵光震荡,随即四块通体青金、纹路细密的令牌缓缓浮现半空。
四块令牌飞到四人面前,散发着澹澹灵辉,象征着长青宗门人弟子的身份令牌。
钟立缓声道:“此为你等身份令牌。凭此,可进入宗内诸多要地,也可于每年宗门议事后领取俸禄。以及此令牌还是一件防御法宝,诸多妙用日后你们自己可以探究。”
他顿了顿,又道:“稍后,你们四人随胡师侄前往祖师堂,将名录重新录入祖师堂玉碑,便算正式回宗。”
四人再次深深一礼,语气带着压不住的激动。
“谨遵师叔法旨。”
这时,上首的张炀缓缓开口,语气幽沉,却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轻笑:“你们四位……来的可谓正是时候。”
他的目光扫过四人,带着几分审视,又像是看到了未来的骨干力量。
“如今长青宗发展太快,宗内诸多事务堆积,正需人手分担。”
四人闻言,立刻齐声道:“宗门有需,我等万死不辞。”
张炀微微点头,而后看向云霓:
“云道友,先前你常抱怨内务堂事务繁重,如今四位师侄归宗,你可稍松一口气了。”
云霓原本神色端庄,此刻却难掩喜色,立刻出列拱手道:“多谢真君体恤!”
她朝四人看去,笑意温和而欣喜:“如今内务堂负责管理宗门大小事务,而传法堂、外事堂、执法堂等诸殿也都需要人手。”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明确的赞许:“四位道友来的正是时候。正可补入诸堂,担任主事。”
此言落下,四人神色微喜。第一次归宗,便直接任命为各堂主事——这是别人梦寐以求都难以企及的待遇。
四人心中更是激动不已,却努力稳住神色,不敢失礼。
然而就在气氛稍稍放松时,张炀的神色忽然变得严肃。
如风云骤聚,他的目光冷静、深沉,一字一句沉声开口:“你们四人也听到了云道友的安排。”
他顿了顿,语气沉如山峦压顶:“既得重用,便要肩负其责。我希望……你们日后能够真正为宗门尽心尽力。勿要辜负我等今日对你们的看重。”
沉沉一句,落在四人心头如重锤敲击。
四人面色一凛,当即收起所有喜色,双手齐齐抱拳,郑重无比:“谨遵真君教诲!弟子……必不敢有丝毫懈怠!”
殿中灵压微震,一切再度归于庄严肃穆。
安排好孙不悔四人之后,长青殿内气息稍稍一松。张炀这才转头,看向下首位置那位脸色微憔悴、眼下微微泛着青色的杜预。
张炀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杜师兄,如今炼丹殿如何?”
杜预正揉着眉心,闻言抬头,先是狠狠地瞪了张炀一眼,那眼神中写满了“你还好意思问”。随即又长长叹了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干气力般往椅背上一靠。
“还能如何?”杜预无奈道,“这段时间,我已经让弟子把‘炼丹殿大规模招收炼丹师’的消息传遍整个曲阳国了。可如今——”他说到这里时有意顿了一下,像是要压住胸腔里那口郁闷之气,“目前只招到一位炼丹师,而且还是只能炼制练气期丹药的小炼丹师……这点人手,根本杯水车薪!如今当真愁煞我了。”
他说完后,一旁的方原都忍不住露出一点同情之色。
张炀听完,眉头微微扬起。他略作思索,目光落向一侧的钟立:“师叔,曲阳国内的炼丹师这么稀少?”
按理来说,当年曲阳国虽然受到妖族入侵损失极大。但炼丹师一脉,向来受各方势力重点关照,损失应不会如此严重。
钟立听后亦是微皱眉头,沉吟道:“按理说不至于。曲阳国虽然经历妖族入侵,但如今南方诸国迁来不少中小势力,那些势力大多都有自养的炼丹师。整个曲阳国范围内,称得上有能力的炼丹师虽不算极多,但几十个还是能凑出来的。”
他顿了顿,眼中也露出一丝不解:“可如今竟只来了一名仅仅只能炼制练气期丹药的炼丹师……确实反常。”
张炀缓缓将目光移回杜预身上。
杜预被看得有些心虚,轻咳一声,才闷闷开口:“此次招收……只面向散修炼丹师。并未向其他势力招人。”
说到这里,他干脆抬手撑着额角,像是怕被误会,又补充道:
“我只是……不想用宗门的灵药去培养别人家的炼丹师啊。培养散修的好处,你们也知道。散修没有根基,一旦在宗门吃住了好处,心自然更向着宗门。若是日后表现不错,甚至可以收入宗门,成为自家人。”
“所以我才把门槛限定在散修身上。”
他又叹:“结果没想到……散修炼丹师这般少,如今更是只来一个。”
长青殿一时间静默下来。
张炀轻轻摇头,哭笑不得,语气里却没有责备,更多是无奈与劝解:
“杜师兄,如今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宗门发展太快,弟子太多,资源大量囤积又转化不及,反而是浪费。”
他抬眼望向殿内众人,神情郑重起来:“先把资源尽快转成灵丹,让宗内弟子实力提升上去,这才是关键。”
随后再度看向杜预:“炼丹殿可以先放开门槛,招收其他势力的炼丹师,让他们来宗门为我们炼丹。至于报酬……你与子言商议即可,能让人心服口服便成。”
杜预闻言,肩头明显松了一寸,但脸上仍带着几分无奈:“……好吧。师弟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照做。”
随后,张炀目光一转,再次落在孙不悔身上。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几分深意:
“你在吾至国待了百余年,对南方诸国想必颇为熟悉吧。”
孙不悔躬身应道:“回禀师叔,略知一二。”
张炀微微点头:“南方诸国,我还未去过。你便将南方诸国的大概情形,为我等细细讲述一遍。”
“遵命。”
孙不悔深吸一口气,抬手一点,灵力凝聚,指尖一点,一缕青白色灵光在半空中迅速延展开来。紧接着,他以灵力为笔,在长青殿中央的空中缓缓勾勒出地域轮廓。随着他的动作,灵光仿佛被细线牵引,化作山河线条,轮廓渐渐清晰。
半空之中,一幅微微散着灵光的南方诸国形势图,正在缓缓成形。
孙不悔指尖轻移,开始陈述:
“如今我宗所在之地,为曲阳国。”他的声音在大殿中显得格外稳重。
“曲阳国南侧为黄沙国,二国接壤之处都是连绵荒漠,黄沙漫天,常年少雨,多有灵虫妖物潜伏。”
灵光之中,一片淡黄色区域被他以灵指一划,标注得清清楚楚。
“曲阳国东边,是齐国;再往东,便是樊国、太方国。”
随着他的叙述,三处疆域一一被灵光勾勒出来,呈斜线排列,如同屏障般护在东侧。
孙不悔语气略顿,向下指了指齐国下方:“齐国南边,则是雨花国,此国较为特殊。”
张炀微抬眼,显然对于“特殊”二字有所好奇。
孙不悔继续道:“这里的雨花国原名将云国,是一个中等国度。后将云国被化丹宗并入雨花国,使得雨花国的疆域骤然扩张,北连齐国,东接比方国,西北方向更是紧靠黄沙国。”
他指尖灵光闪烁,勾勒出的边界在半空中清晰得仿佛可触。
“原本雨花国位于黄沙国南侧,其地盘方圆数万里,乃是化丹宗盘桓之地。后来并入将云国,使得黄沙国几乎被雨花国从南、东两侧合围。”
殿中其他人听到此处,眼中皆有感叹。
孙不悔手中灵光一转,指向雨花国东侧:“在雨花国东侧,比方国南侧,便是雀鸣国。此国面积与雨花国相差不大,是无极道宗盘桓之所。”
殿中众人闻言,神情微变。无极道宗与化丹宗自上古以来便是人族最为昌盛的两大宗门,亦是人族的中流砥柱,两大宗门把持大片地界。
孙不悔继续往东指出去,灵光在半空中展开数个小小区域:
“雀鸣国再往东,则是东南诸国——足有九国之多。”
他将那九处小范围区域一一圈出,大小不等,像九颗散落的灵光星点。
“这些小国疆域狭小,大者不过两三千里地,小者甚至只有千里。吾至国,便是其中之一。”
说到这里,他略微抬头,神情带着些许感慨:“这些小国得以存续,并非其自身实力强大,而是因为再往东,便是魔道疆域。为了避免和魔道势力正面接触,雨花国、雀鸣国等大国默认让这些小国作为缓冲地带。”
他压低声音:“而这九国绝大多数,行事以无极道宗为马首是瞻。”
一番话说完,灵光图在空中已经被勾勒得明明白白:山脉走向、国境轮廓、几大宗门盘桓之地,均清晰可见。
这一刻,长青殿内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
所有目光都不由自主落在那幅形势图上。
张炀抬起手,指尖轻轻触向虚空,灵光微微荡漾。
他看着南方诸国的格局,目光深沉,似乎在衡量某些变局正在悄然成形。
“原来如此……”张炀低声自语,眼底深处隐隐有光波动。
片刻之后,张炀缓缓回过神来,指尖在玉案上轻轻敲了两下,声音清脆而平稳。他抬眼扫过殿内众人,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你们皆各司其事,去忙自己的吧。对了——不悔,稍后忙完,来玉莲峰一趟。”
话音落下,他衣袖轻摆,便率先起身,与钟立并肩走出长青殿。
黄昏时分,天际霞色如火,远处苍山染上一层温和的橘光。幽潭四周雾气氤氲,水面如镜般平静,只在偶有微风掠过时漾起轻柔涟漪。
张炀与沐沅此刻正坐在潭边凉亭中。凉亭以深青色的云纹石柱支撑,檐角挂着数盏灵光灯,散发着淡蓝色光晕,使得四周显得静谧又雅致。沐沅轻啜一口灵茶,丝丝茶香顺着微风吹散开来,与幽潭水汽交融,显得格外清润。
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轻快而不失稳重。子言带着孙不悔沿着石阶走来。两人身影投在潭边,被晚霞拉得很长。
张炀抬手朝两人招了招,示意过来。
待二人走近,张炀指了指石桌旁的位置:“坐吧。”
子言神情自若,轻松地在沐沅旁落座,衣袍落下时发出柔和的飒声。相比之下,孙不悔就显得拘谨许多,他脚步略有迟疑,手不知道往哪放,整个人紧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
张炀忍不住失笑:“坐吧,不用这般拘谨。”
沐沅也“呵呵”笑道:“都过去一百多年了,怎的还像当年你到我水幕阁卖宝物一样紧张?”
孙不悔闻言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暖意与回忆。他不禁想起当年救父心切、孤身来到水幕阁出售宝物的情景——那时的他修为低微、心境混乱,而沐沅与张炀的出现,宛如雪中送炭。之后张炀不仅救了他父亲,还替他牵线,引他踏入长青宗,从此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
那段经历此刻一涌而上,使他一时竟有些怔神。
张炀见他又走神,轻轻敲了敲桌面:“好了,这里都是熟人,不必拘束。”
孙不悔这才回神,连忙点头,在子言对面坐下,姿态仍带着几分紧绷。
片刻沉默后,他试探性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忐忑:“师叔……此次唤弟子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张炀闻言,嘴角微扬,笑容中带着几分期待:“我观你如今不过结丹初期,而你的熔金之体,却明显没完全开发出来。”
话音一落,孙不悔面色微红,神情略显惭愧:“原本师尊已替弟子安排好修炼路线,只是后来妖族入侵,师尊战死……弟子修炼计划被迫中断。”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再之后,弟子辗转流落至吾至国。为了在那边站稳脚跟,只能放弃灵体开发,全力凝聚金丹。一直到结丹之后,弟子才开始收集灵体全面觉醒所需的灵物……但那些东西太过稀缺,可遇不可求,因此拖至今日,也未能凑齐。”
说完,他低下头,指尖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心里满是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