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怜听她这一口一个父亲，一个弟弟的叫得亲切，笑得讥讽。
一个被凭空编造出来的虚妄之物，现在认亲认得这么爽快，连隋慎言这样的人渣都能毫不犹豫地叫一声爹，倒也是不挑。
惠美人就像没看出隋怜脸上的讽意，继续道，“妹妹昨夜就已经命身边的婢女出宫去给父亲送信了，妹妹估摸着今日也该有回信了。”
隋怜抬了下眼皮，不冷不淡道，“你动作倒是快。”
惠美人眨了下眼睛，下一刻，就有宫女匆匆进来俯身道，“美人娘娘，家书送来了。”
说着，她便双手呈上一封信，惠美人伸手接过展开后看了眼，便又眸光潋滟地望向隋怜。
“姐姐，父亲大人说他也一直记着你的生日，连礼物都给你备好了呢。”
惠美人歪着头，一派天真无邪的神色，嘴里亲热地说道：
“这许多日没见到父亲，姐姐你也一定想他了吧？你放心，到时父亲大人一定会带上弟弟来赴宴，我们一家人定要聚得齐齐整整，把姐姐你的生日办得热热闹闹。”
这话越听越不像好话，隋怜斜着眼睛看她，她也不怕被斜楞，小嘴叭叭叭得更来劲了：
“说到咱们弟弟啊，他之前因为得罪了京中权贵被关进衙门了，父亲大人说他上次在祈福大典上就想求姐姐你帮忙把人接出来的，但当时人多眼杂他不好开口，之后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和你说。”
“父亲大人还怕会因此让你被人说闲话，议论你是仗着陛下的宠爱弄权谋私，为此他宁愿自己想办法，让弟弟一个人在衙门的牢狱里吃苦受罪，也不愿向姐姐开口为难了你。”
“可他这么做岂不是折煞了姐姐你吗？若是咱们弟弟被关在衙门里姐姐都不肯出手相救的事在京城传开了，那人人都要在背后说姐姐你不念情分，到时该如何是好？”
“也幸好妹妹先前无意中听见旁人说起此事，才知道了咱们弟弟还在衙门里关着，于是便让贴身宫女出宫去打点了一番将人放了出来。”
“妹妹还让宫人带话给父亲和弟弟，就说姐姐你是不知道此事，不然你也定会帮忙的。但妹妹就怕他们心中还有芥蒂，刚好马上就是姐姐的生日了，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咱们一家人定要把话说开。”
说着，惠美人笑弯了一双美目，兴致勃勃道：
“只是有些情分光靠嘴来说就肤浅了，妹妹心里还有个主意，父亲如今的官途不顺，弟弟尚未考取功名可也到了立业的年纪。”
“若是姐姐能在仕途上帮父亲一把，又能给弟弟谋个好前程，那父亲弟弟和姐姐之间的隔阂可都迎刃而解了，姐姐你意下如何呢？”
隋怜听完这些长篇大论，面露错愕。
这来历不明的玩意儿还怪能说的，叭叭叭叭得跟个鹦鹉似的，只是发出的动静不堪入耳，比狗叫还要难听些许。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瞧见隋怜只是沉默，惠美人又把脸朝她挪了挪，还差几寸便要与她贴上了，“姐姐是不喜欢妹妹的主意吗？可是妹妹已经告诉父亲你会帮他们了，姐姐总不会忍心让他们失望吧？”
隋怜心道，忍心，她可太忍心了。
她不仅忍心让隋慎言和她那个耀祖弟弟失望，她还忍心让他们一辈子都吃不上四个菜。
眼看则会惠美人嘴唇一动又要开始叭叭，她正要让她闭嘴，忽而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淡淡道：
“惠美人，您的唾沫星子都要溅到我家娘娘脸上了。”
惠美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去，瞧见墨漪穿着朴素的内侍服，正冷冰冰地望着她的嘴角。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下嘴角，指尖还真触到了湿润的痕迹。
“你一个奴才怎么和我家娘娘说话呢？”
惠美人带来的宫女不乐意了，她怒瞪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墨漪，却在墨漪转过头朝她瞥来时愣住。
这名内侍的眼神冷得可怕，好像一把寒光四射的刀，一眼就能把她捅穿。
她竟是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慌乱地低下了头。
隋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唇角噙着的浅淡笑意终于有了些许温度，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帕子，抬手细细擦着面朝惠美人的右脸。
惠美人直直地盯着她，眼里黑沉沉一片。
隋怜无视了这个阴郁至极的眼神，她擦完了脸后便随手把帕子扔给了墨漪，那慵懒中透着淡淡嫌恶的姿态更像是明晃晃的针，刺得惠美人眼里生疼。
而后，她把身子往后挪了挪，故意和惠美人拉开一段距离，蹙着一双远山眉，故作不解地问道：
“妹妹早膳吃的什么，怎么这口水里还有股味道？”
惠美人冷着脸沉默了半晌，忽而又柔婉地笑了起来，温声道：
“姐姐误会了，并不是早膳的事。妹妹这几日因为父亲和弟弟的遭遇忧思过度伤了脾胃，夜夜不得安枕又引发了肝气横逆，都落下病了。”
说着，她又抬袖掩嘴，遮住了自己的唇齿，脸上一片羞涩的歉意：
“真是对不住了，妹妹一时心急竟忘了自己口苦的事，一不小心熏扰到了姐姐。砚冰，还不快回照溪堂去取含香丸来？”
她带来的宫女愤愤看了隋怜一眼，正要抬脚离去，却被隋怜叫住：
“不必回照溪堂了，本宫这里就有含香丸。桑榆，去把东西拿来。”
刚才惠美人与隋怜说话时，桑榆就一直站在边上伺候。
她也听明白了，惠美人说的那些话明着是在为她家娘娘好，实则却是在逼迫她家娘娘去接济娘家，若是娘娘不同意，那娘娘便成了惠美人嘴里不念情分不重孝道的恶人。
一想到隋家人那副德行，娘娘因为这些所谓的娘家人受了多少罪，她这个奴婢都听不下去这番话了，可娘娘却只是平静地听着，让她心疼得很。
可每当她想要为娘娘开口辩护时，就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力量操控着她，无论她心里多着急都无法张开嘴。
几次过后，她的意识就变得模糊朦胧起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好似沉进了水底，什么都听不清了。
直到隋怜吩咐她去做事，她的身子猛地一颤，似是忽然从水里浮了出来。
“娘娘，奴婢这就去。”
看着桑榆离去的背影，惠美人眸光一沉。
这个宫女本该在她的控制之下浑浑噩噩，犹如一只提线木偶般任她操纵，可现在对方却越过了她的指令去遵从隋怜的吩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在惠美人审视着桑榆的背影时，墨漪也在用余光隐蔽地审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