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府尹府邸内!
晚风拂过檐角铜铃,屋内,铁柱正麻利地归置行囊兵器,符昭愿则细心整理文书笔墨,偶尔低声交谈两句;屋外廊下,窦仪望着庭中渐深的暮色,眉宇间带着几分怅然,对杨骏轻叹道:“杨大人,昔日征南唐一役,皆因我调度失措,致使前方饷馈不继,差点误了军国大事。官家宽宥,令我戴罪立功,前来西京河南府兼任留守,勉力支撑残局。如今大人到此主政,但凡有何安排,我窦仪定当全力遵从,绝无二话。”
杨骏闻言,抬手轻拍他的肩头,浅笑一声宽慰道:“窦大人不必过责,既往之事已然尘埃落定。不过说起后续部署,我一路西来早已反复思忖,有四件事刻不容缓,需尽早推行。
其一,当延续张全义公以来的良策,广开生路招抚流民,分派田亩、供给耕具,再设农官劝课农桑,让洛阳周遭的农业生产逐步恢复元气。
其二,黄河水患连年为害,沿岸农田冲毁、百姓流离,必须即刻征调丁夫修缮堤防,加固金堤要害,保障下游与洛阳近郊的田畴安全;同时颁行垦荒之策,凡本户三年内归乡者,还其半产,五年内归者还其三分之一,以此稳定农耕根基。
其三,洛阳瓷器久负盛名,如今新安一带官窑渐兴、民窑遍布,当规范窑场管理,减免部分窑税以资鼓励,既保御瓷贡品之质,亦促民间瓷业兴旺,让瓷货流通增益府库。
其四,也是重中之重——导洛通汴!如今汴河淤塞,漕运不畅,若能引伊洛之水入汴渠,既解漕运之困,又能灌溉两岸,此乃复兴洛阳乃至中原的关键之举!”
杨骏这番话,直切洛阳症结,窦仪听罢不由得心生叹服——短短数言间,不仅将洛阳的民生、农桑、水利、实业诸事摸得通透,更针对性地拿出了成套对策,绝非泛泛而谈。
他拱手赞道:“杨大人不愧是官家倚重的栋梁,竟能如此迅速洞悉洛阳利弊,所列之策条条切中要害,在下由衷佩服!不过有一事在下尚有疑惑,这‘导洛通汴’看似是引水入渠,莫非仅仅是让洛水汇入汴水,便利航运这般简单?”
窦仪话音落下,目光中满是探究。他久守洛阳,深知唐末以来汴河淤塞之苦,也听闻过当今官家疏浚汴河的举措,却对“导洛”的深层用意始终未能尽解,此刻见杨骏将其列为重中之重,便索性当面请教。
杨骏指尖轻叩廊柱,沉吟片刻后缓声道:“窦大人这话,正问到了关键处。若仅仅是为解汴河淤塞之困,疏浚河道、引水通漕,倒确实不算难事。可大人试想,东京开封地处中州平原,四面沃野千里,却无山河之险可依,堪称四战之地。如今朝廷重兵拱卫京城,岁耗军饷无数,长此以往,天下民力怕是难以支撑。我此番提议导洛通汴,绝非单向引水入汴那般简单——而是要凿渠筑闸,打通河南府与开封府的双向水运脉络。”
他目光投向洛阳城方向,语气愈发坚定:“如此一来,洛水可携伊、涧诸水注入汴渠,既解汴河枯水之虞,让江淮漕粮直抵东京;反过来,开封府的盐铁、百货也能顺流西下,辐辖洛阳。洛阳既是古都,又有河山拱戴之险,水运一通,民生可兴、府库可实,待他日若有变局,便是朝廷迁都备选的根基。这等关乎长远的百年大计,即便此刻要征调丁夫、耗费府库,亦是值得的。”
窦仪听得连连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可转瞬便眉头微蹙,轻叹一声:“杨大人深谋远虑,在下佩服。只是这工程何等浩大——需自巩县引洛水,经河阴、荥阳抵汴口,沿途要凿山开渠、筑堰设闸,还得征调数万丁夫劳作经年。且不说粮草军需耗费甚巨,单是这徭役征调,便需谨慎处置,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民怨。此事,确实远非寻常水利可比啊。”
杨骏望着窦仪紧锁的眉头,心中早有筹谋,指尖依旧轻叩廊柱,语气沉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底气:“窦大人所言极是,这工程之浩繁,确实非同小可。但事有轻重缓急,路有远近分步,咱们不必急于求成,可分三阶段推进——先疏洛水沿岸浅淤,再筑渠连通汴口,最后设闸调控水位,先解当下漕运之困。此事今日先说到这里,待明日僚属到齐后再行细议,等下你随我去个地方!”
窦仪闻言愈发疑惑,挑眉问道:“大人初临洛阳,尚未歇整,这是要往何处去?”
杨骏探身向前,在他耳畔压低声音说了一句。窦仪脸色骤变,惊声道:“大人初至,此刻登门怕是不妥!”
“哈哈,窦大人多虑了!咱们今日纯粹是登门拜访,叙旧问好,绝无他意!”
……
夜幕如墨,洛阳城的街巷渐渐沉寂,唯有几处权贵府邸仍悬着灯火。杨骏与窦仪并肩而行,不多时便来到城南一处宅邸前——朱漆大门巍峨高耸,门楣上悬着“柴府”鎏金匾额,两侧石狮怒目圆睁,檐下宫灯摇曳,映得青砖铺就的庭院前路光可鉴人,一派富丽堂皇中透着慑人的威势。
杨骏上前抬手叩响门环,铜环撞击木门的声响在夜空中格外清晰。片刻后,侧门缓缓开启一线,一个身着锦缎仆服的家奴探出头来,眼神轻蔑地上下打量二人,语气倨傲:“深夜叩门,可知此处是何人府邸?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杨骏并未动怒,只浅笑一声,语气平和却带着官威:“劳烦小哥通禀一声,就说西京河南府尹杨骏前来拜访。”
话音落下,那家奴脸上的倨傲顿时敛去几分——河南府尹的名头终究分量不轻,他素来是看脸吃饭的人,这个时候拜访,若是有什么紧要之事,岂不是他的过错?
因此,他连忙应声:“大人稍候,小人这就去通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