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多逊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信笺。指尖触到依依的手时,他的脸颊又悄悄泛红,嘴上也喃喃自语道:“哼,我倒要看看,他这出征在即,还能对我说些什么大话!”
他捏着信笺,指节微微用力,却没有立刻拆开。阳光照在信笺上,隐约能看到里面的字迹遒劲有力,一如杨骏平日的风格。卢多逊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既好奇杨骏的留言,又不愿在依依面前显露半分在意,只能强装镇定,把信笺紧紧攥在手中。
“看完可别气鼓鼓的呀!”
依依素来大大咧咧,对于方才的事也没有在意,此刻见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忍不住打趣了一句,转身再次走进书院,留下卢多逊一个人站在原地,对着手中的信笺,神色复杂。
风轻轻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吹动了卢多逊手中的信笺边角。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抵不过心底的好奇,小心翼翼地展开了信笺: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没有针锋相对的辩驳,没有居高临下的教诲,只有这短短数句,却如千钧之力,瞬间击溃了卢多逊心中所有的执拗与不服。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仿佛消失了。卢多逊僵在原地,手中的信笺微微颤抖,眼中的意外、不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撼、恍然,最后化为深深的折服。
他自幼饱读诗书,科考及第,自认才学不凡,一直觉得杨骏的学问是“旁门左道”,不过是凭借奇技淫巧得官家器重。可此刻,却如醍醐灌顶,让他猛然惊醒——自己多年读书,争的是功名,较的是长短,却从未想过读书的真正意义。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杨骏正是如此。赋闲在家却心系天下,随军出征只为一统大业,这份格局与胸怀,是自己远远不及的。
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更是道尽了读书人的终极追求,让他此前所有的计较都显得渺小而可笑。
卢多逊久久伫立,目光死死盯着信笺上的文字,眼眶微微发热。他这辈子读书的意义,仿佛就在此刻找到了答案——不是为了争强好胜,不是为了高官厚禄,而是为了这份“忧天下”的担当,这份“济苍生”的抱负。
他缓缓收起信笺,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先前挺直的脊背不自觉地弯了弯,却不是怯懦,而是发自内心的敬佩。阳光洒在他脸上,那份执拗的戾气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与坚定。
“哈哈!哈哈哈哈!”
突如其来的大笑声轰然响彻书院庭院,震得树枝上的雀鸟都扑棱棱飞起。正在屋舍内分食点心的依依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盘子险些脱手——这笑声又响又急,带着一种极致的畅快,却也透着几分反常的癫狂。
她连忙快步走出屋门,只见卢多逊站在老槐树下,一手攥着信笺,一手用力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脸上满是狂喜与释然,眼角甚至还泛着水光。依依忍不住皱起眉头,试探着上前问道:“你怎么了?好端端的笑成这样,魔怔了吗?”
卢多逊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止住笑,胸膛还在剧烈起伏,语气却满是通透:“哈哈,没魔怔!是杨大人的这封信,是这几句话!让我一下子明白了读书的真正意义!以前的我啊,真是太糊涂了,光顾着争强好胜,纠结于一时的高下,却忘了读书人的本分是什么!”
他抬手抹了把脸,眼神亮得惊人,仿佛拨开了多年的迷雾:“‘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才是读书该追求的境界!我之前那些计较,简直可笑至极!”
话音刚落,他猛地看向依依,语气急切又坚定:“哈哈,依依姑娘,我今日便先告辞了!明日我再来——到时候,我就做这书院里学子们的先生,替杨大人守好这片教书育人的地方,把这份道理传给孩子们!”
说完这话,他再不耽搁,小心翼翼地把信笺贴身藏好,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脚步轻快得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头也不回,只留下一个决绝又畅快的背影。
依依望着他消失在书院门口的身影,满脸困惑,转头看向刚从外面跑进来的狗剩,忍不住问道:“狗剩,你说他这是怎么了?前几日还硬邦邦地站在门口较劲,今日笑成这样,还说明日要来当先生,他脑袋真的没有问题吗?”
狗剩挠了挠头,眨巴着眼睛,一脸认真地答道:“依依姐姐,我觉得他病得不轻!说不定是被杨先生的信给‘骂’傻了,不然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
依依想想卢多逊刚才的模样,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轻轻摇了摇头:“不管他了,反正三哥临走前也说过,书院缺个教经史的先生。他要是真来,先让他试试,要是敢欺负学子们,我再把他赶出去!”
狗剩的脸色上此刻却露出几分不情愿的表情道:“可是,依依姐姐,他之前可是跟杨大人争吵过的,现在教我们,会不会收拾我们啊!”
依依看着狗剩皱成一团的小脸,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笃定又安心:“放心好啦!”
她指了指卢多逊离开的方向,笑着说:“你没听他刚才说吗?三哥的信让他明白道理了,以前的别扭劲儿早没啦。他要是真敢欺负你们,我第一个站出来收拾他——再说了,书院里还有那么多学子,他一个新先生,还能真不讲理不成?”
狗剩眨巴眨巴眼睛,还是有些犹豫:“可是……他以前看着好凶呀,跟杨大人吵架的时候,脸都红了。”
“那是以前嘛!”
依依拍了拍胸脯,一副护着大家的模样:“人都会变的呀,他现在当先生,肯定是想做好事。要是他敢不守规矩,咱们就写信告诉三哥,让三哥回来罚他!”
这话瞬间给狗剩吃了颗定心丸,他点点头,脸上的不情愿渐渐散去:“那好吧,我听依依姐的!”
“好,真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