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乾念定定看了颜十九片刻，肃穆而立，垂首默哀，算是对这颗被他用得最久、最狠的棋子表示对手的敬意。
大殿门口的众人一直听着殿内一切，听到颜十九没动静了，与霍乾念再无对话，才纷纷跑进来。
段捷看了眼被七箭钉死在龙椅上的颜十九尸体，忍不住咧嘴：
“都快扎成筛子了？凑合，勉强够平息这厮挑起三国乱战，死那么多百姓。”
伏霖则走来向霍乾念汇报：
“南璃君不见了，有人看见枭泽带着她往东北方向逃命去了，还不知道她怎么跑出去的。我已派人去追，杀死为止，头颅带回来。”
霍乾念点点头，庄奉天抱住胳膊，摸着下巴，琢磨道：
“得抓紧啊，别看南璃君是个草包，她一天不死，咱们就一天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乱臣贼子啊！我觉得还是直接对外宣布，就说南璃君已经死了，咋样？”
段捷和伏霖勾肩搭背到一起，互相对视一眼，不敢苟同：
“天威军入宫的消息这会儿已经传出去了，文武百官很快就会进宫来，不亲眼见到南璃君的尸体，谁也不会信。”
几人为这个话题讨论起来，霍乾念显然不想听，他更关心的是：
“庄姬那边怎么样？”
庄奉天被打断思绪，大大咧咧“嗨！”了一声，拍着胸脯道：
“我妹办事你放心！不就是带黑雀队看牢你的小心肝，千万别让云琛出府嘛！庄姬这些年事事妥当，从无错漏，看人这点小事你放心！我刚问过传令的人，庄姬说云琛入宫拜别了皇上，就又回颜府了，长街上许多人都看见了，一切正常！”
听完这个，霍乾念明显松了口气，脸色好了许多。
荣易的担心不比霍乾念少，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他赶紧朝殿外吼了嗓子“荣江！”招呼众人凑到一起：
“快来快来！赶紧先把口供对了，咱们和天威军死而复生这事咋解释，你们这弥天大局把我也弄进来，搞得我好难受，感觉好对不起老大啊！所有人千万不要对我老大说漏嘴啊！谁说漏嘴我砍谁头！”
“滚你的！”荣江过来拍了荣易后脑勺一巴掌，眼神示意向霍乾念，骂道：“在霍将军面前说啥疯话呢！现在你小子级别最低，放尊敬点！”然后对众人道：
“这事儿之前商量过几个版本，我是这样想的，就都推到我身上，说当年烧粮草库的时候，我被叛军抓了，霍将军带错尸体。叛军抓了我之后卖到洛疆。
我在洛疆发现了颜十九与头曼勾结的证据，趁霍将军平定北境的时候，使劲和霍将军联系上。然后我就在外辛苦啊，布局啊，忙活了两年，安排好一切，才让霍将军和天威军能诈死脱身，前来杀黑鳞骑兵，拯救京都。”
荣江劈里啪啦说完，所有人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你凭啥觉得，你的脑子够发现颜十九的阴谋？云琛会信？”
“是特么都推到你身上，还是功劳全给你？哈哈哈哈哈！”
“狗东西，野心不小啊！我举报你！你想抢个封王是吧？”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哈哈哈哈！这些年冰天雪地非人辛苦！封王应该的！”
众人吵吵嚷嚷，闹得荣江大红脸，又商量起该怎么对口供继续欺瞒云琛，始终达不成一致。
因为众人心里都很清楚，霍乾念肯定早就编好了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到时候他们只要背台词就行。
想到云琛，荣易忍不住有点担忧：
“虽然能骗，能编，可霍将军诈死、搞得老大伤心欲绝这件事，怎么也骗不了，必须得坦白的。光这一件事我都不敢想，老大一定会很生气。”
伏霖亦忧愁皱眉：“恐怕不止。”
段捷则颇有点看笑话的意思，揶揄地看向霍乾念：
“这是某人必须要面对的，跪搓衣板还是打屁股，唉，咱们管不着喽！”
“哈哈哈哈哈——”众人又笑起来。
其实不只是为云琛，更多是为胜利的喜悦。
所有图谋都实现了，没有白费，没有错漏。
颜十九死了，三国即将统一迎接新王，光明灿烂的未来在等着拥抱每一个人，怎能不高兴！
众人热闹说笑。
说话间，一条庞大的黑色身躯不知什么时候，悄悄从后殿溜了进来。伏霖眼尖发现，叫声“是颜十九那条蛇！”立刻横刀戒备在霍乾念身前，却见黑蟒并没有要攻击谁的意思。
它只是游走到颜十九尸体旁，不停地转圈打量，最后竟张开黑洞般的蛇口，咬住了颜十九的脚。
看着颜十九的腿被一点点吞没，身体在巨大蟒蛇力量之下，一点点从龙椅上撕扯下来，众人都有点被恶心到的样子。
很快，箭矢一根根“咔嚓”断裂，阿灵将颜十九的尸体连带断箭，全部吞进了腹中。
隔着漆黑的蛇皮，隐约还能看出一个人的形状，正向深腹慢慢滑动。
滑到一定位置的时候，阿灵不再动弹，懒洋洋地轻摆身子，像是终于吃到喜欢的美味，准备开始消化。
“我听说，蛇是冷血的，最爱谁，就吃谁。瞧瞧颜十九的蛇，对他连吃带拉，是真爱了！”
庄奉天说完这地狱笑话，其他几人齐齐皱眉嫌弃：
“闭嘴！”
伏霖则眯眼打量阿灵片刻，然后拿起刀，轻手轻脚走过去，闪电般挥刀而下，寒光一闪，砍断了蛇头。
温顺的蟒蛇还来不及反应，蛇头还在吐信呢，就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去找件龙袍来。”
伏霖说完，立刻有小兵跑去偏殿捧来南璃君的龙袍。
伏霖将袍子从断裂的蛇腔处塞进去，滑腻的声音和鲜血淋漓，看得所有人直恶心犯吐。
看到伏霖塞完龙袍，最后扯出一截显眼的龙袍衣角，所有人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荣江连连竖大拇指：“明白了！就说这蟒蛇吞的是南璃君！衣角就是证明！”
“都是些文官，没人有胆子剖蛇腹查明的。”段捷接话道：“而且一国之君被蛇吞了，传出去太难听，估计会秘而不宣。等所有人啰哩巴嗦商量完，蛇液也把人皮腐蚀得差不多了，再剖出来下葬，爱谁谁。”
荣易觉得这法子不错：“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众人就这样商量定，忽然发现霍乾念好像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话，就问了一句庄姬那边是否好好看着云琛。
跟众人喜悦、兴奋、七嘴八舌的热闹不同，霍乾念眉目之间像有团阴云笼罩着，叫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伏霖看出端倪，“怎么了？”
霍乾念摇摇头，没有说话。
伏霖等人方才不在殿里，并没有确切听清颜十九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
霍乾念不想说出来，想努力忽略掉，可却怎么都忘不了。
“我还是赢了你一子，最厉害的一子。”
颜十九这句话，配合上他至死都挂着的诡异微笑，让霍乾念没由来心里发毛。
刚才趁众人说话的功夫，霍乾念快速把所有事情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每一步棋都走得又稳又准，不论是假装输子实则暗中布杀机，还是关键时刻全盘反转，他可以确定每一子都正确，每一步都在胜。
那颜十九到底赢了他哪一子呢？
霍乾念越想越烦，越想越心慌，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殿内其他人很快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一个个慢慢安静，不敢再插科打诨。
霍乾念不停回想，默默将颜十九最后那句话念了十几遍，突然想起前面还有一句：
“今后你坐上这龙椅的每一日，都会想到今日今刻。”
“龙椅？”霍乾念不自觉将这两个字念出声，殿内所有人立马齐刷刷随之看过去。
金銮高台之上，那沉重的龙椅满是鲜血，全是箭洞，又被黑蟒吞尸体的时候扯得七扭八歪。
好在龙椅用材贵重，极其坚固，倒不至于倒塌。
只是一把椅子而已，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周围什么都没有，能暗藏什么玄机呢？
霍乾念琢磨不透，颇有种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就无法安心的感觉。
他亲自迈步向前，走到龙椅旁查看，绕着龙椅走了好几个圈，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
旁观的几人里，庄奉天还以为霍乾念是在想登基的事情呢，为了打破这怪异的沉默，他笑道：
“别看啦，马上叫人给你打把新的，要多大有多大，你和云琛躺上面睡觉都成！”
其他几人轻声地笑，仍旧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霍乾念依旧是摇头，摇头，眉毛几乎快拧成一团疙瘩。
终于，他将目光放在了龙椅后面。
他退后两步打量墙面，惊讶发现本该是实心的背墙，竟然是木头做的隔扇，而且看起来好像能打开，能藏人？
想是窥探了什么绝顶恐怖的边缘，霍乾念缓缓伸手，打开了隔扇。
当与云琛死人一般青冷的眼睛对视上时，霍乾念一瞬间如遭雷劈，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那一刻，他仿佛听见颜十九化作嚣张厉鬼，在半空中凄厉大笑：
“这就是我赢你的一子！最厉害的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