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让这句话的寒意渗透进对方的骨髓:“你错了,博士。对你来说,这是叛国,是商业间谍罪。但对他们来说,你只是一枚用过即弃的棋子。
任务完成后,是给你封口费还是执行灭口程序,完全取决于他们的心情和需要,而不是你那点可笑的忠诚。”
仿佛为了印证这残酷的现实,安东从身旁的桌子上拿起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递到大卫眼前。
照片拍摄的角度极其刁钻,清晰地显示着大卫位于帕罗奥图的家——一栋漂亮的独栋别墅,门前的街道,甚至透过客厅未完全拉拢的窗帘,可以模糊地看到一个小女孩正坐在钢琴前练琴的侧影。
“看,她们现在很安全,生活依旧平静。”安东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平静,“因为我们的人,正在‘保护’她们。”
他特意加重了“保护”两个字,其中蕴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但如果我们的人现在撤走,并且把你已经落在我们手里、甚至可能已经开始招供的消息,‘不小心’泄露给你的东京朋友……
你猜,他们是会迫不及待地给你颁发帝国勋章,还是会立刻派出另一组‘影武者’,去确保永远的、万无一失的沉默?”
这不是直接的暴力威胁,而是将一种更可怕、基于赤裸现实的可能性,如同植入病毒般,精准地注入大卫早已混乱的大脑中——他被自己效忠的对象灭口的可能性。
这种来自背后的匕首,远比面前任何刑具都更令人绝望。
心理防线在如此精准而冷酷的打击下,开始彻底崩溃。大卫·林的精神支柱垮塌了,他涕泪横流,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我说…我全都说…求求你们,别伤害我的家人…”
他断断续续地交代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与背景:他的真名是林俊一(hayashi Shunichi)。
二战结束时,一批日本殖民者和军人的遗孤被仓促遗留在韩国,被当地的韩国家庭收养,他就是其中之一,自幼在韩国长大,甚至以为自己就是韩国人。
直到他青少年时期,某个神秘的日本组织找到了他,告知了他的真实身世,并以此作为要挟(“你的血脉属于大和民族,为祖国服务是你的天职”以及“如果不合作,就揭露你的真实身份,让你在韩国社会无法立足”),将他秘密培养成一名深潜的“沉睡者”间谍。
他的动机并非简单的效忠,而是扭曲的、对自我身份认同的渴望与深植骨髓的恐惧交织的产物。
他的整个学术生涯——从选择在美国顶尖大学攻读材料化学,到努力进入相关领域的核心实验室——都是一场精心策划、长达十余年的布局,目的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能够接触并窃取美国的高新技术。
安东打断他,追问关键信息:“你的直接上级是哪个机构?内阁情报调查室?还是公安调查厅?”
林俊一茫然地摇头,脸上带着真实的困惑:“我…我不知道具体名称…他们从不告诉我这些。他们只反复向我强调…日本必须在哪怕是最亲密的盟友面前,也保持绝对的战略自主和技术优势…这是生存的唯一之道…”
安东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极端的、不容置疑的国家主义…看来你的雇主不是那两个官方情报机构,而是那些战后没被彻底清算的、藏在阴影里的老顽固组成的私人网络。
你知道吗,我在西伯利亚的劳改营里见过不少挖土豆的日本战犯。那才是这些脑子里还做着帝国梦的家伙该待的地方。”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刀:“说!你在美国的直接上级是谁?在法拉盛那家茶餐厅和你接头的那个男人,他是谁?”
安东再次拿出一张高清远摄照片,上面清晰地显示了林俊一在法拉盛与石原浩司接头的瞬间。
林俊一看到照片,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彻底破灭,他知道对方早已掌握了足够证据。
他享受着美国的自由、顶尖的科研环境、优渥的物质生活,甚至娶了一位美国妻子,拥有了一个典型的“美国梦”家庭。
这种生活的舒适感与他内心那种被强行灌输的使命感和恐惧感,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残酷的拉锯战,将他撕裂。
此刻,他的崩溃,也源于他意识到,自己最终背叛的,不是敌人,而是给了他这一切的“宿主”。
“是一个叫…叫石原浩司(Ishihara Koji)的人…”他声音干涩,充满了绝望,“他是日本总领事馆的文化参赞…
但我知道那只是伪装…他承诺…承诺事后给我真正的日本国籍、巨额经费、在东京大学独立的实验室…所有的交易时间、地点都是他单线指定的…
他还…他还看似无意地问过我…林恩先生平时乘坐的座驾型号…喜欢坐在车辆的哪个位置…我当时…我当时只觉得是闲聊,没多想…”
在另一间隔音效果更好的审讯室里,小野寺信的表现则截然不同。
他被固定在同样的金属椅上,却梗着脖子,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倔强和傲慢,用日语不断地重复叫嚣:
“我是大日本帝国的外交人员!我要求立刻会见领事!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是严重的外交事件!”
他企图用自己的特殊身份作为护身符,负隅顽抗。
负责审讯他的是“渡鸦”小队里精通心理学和审讯技巧的成员,他们完全无视他的叫嚣。
只是不间断地、慢条斯理地将一份份证据,如同播放幻灯片般,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在纽约隐秘包养的情妇的住所照片、银行流水显示的可疑大额资金往来、以及他如何利用领事馆的特殊外交邮袋渠道进行洗钱的初步证据链条…
“小野寺信先生,”审讯者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嘲讽,“你真以为那个石原浩司把你当成心腹干将?
他派你来执行这种九死一生的掉脑袋任务,说不定正盼着你死在这里,好把你偷偷吞掉的那笔公款,和你那位在曼哈顿公寓里的情妇,一起顺手接手。
你在这里为他尽忠,高喊着为国捐躯,他也许此刻正坐在你的沙发上,喝着你的珍藏威士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