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百姓大多居住在城北闾里。
闾里又被划分了一百六坊，坊门由监门管理，百姓出入皆需说明说明事由。
少年显然对长安城熟悉至极，对执金吾的巡查、换防也是了然于胸。
在他的带领下，众人七绕八绕，不仅避开了监门。
原本跟在众人的身后的那队执金吾，竟也被他们甩掉了。
刘彻望着少年的背影，眼中的兴味越来越浓。
小小年纪，倒是有些本事。
众人脚步不停，大致又走了两盏茶的功夫。
周遭的房屋越来越破败。
长安，城南为贵，乃两宫所在之地。
越往北，居住的百姓越困苦。
跟随着少年一路向北，他们竟快走到城外了。
霍去病、卫青的神色越来越警觉。
二人对视一眼，卫青护在刘彻身旁。
霍去病则不动声色的将霍光、刘据护住了身后。
“到了。”
少年停在了一面破败脏污的坊墙前，他转身看向刘彻，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暗喜雀跃。
“你们就在外面等我吧，我翻墙进去，把东西拿出来给你们看。”
眼前这几人，每一个都这么光鲜亮丽，定然是不愿意随他这样翻墙进去的。
刘彻似笑非笑的望着少年，他这样城府的然，自然猜到了少年心底的想法。
翻墙进了坊内，直接就跑，哪还会管他们。
刘彻并不接少年的话，只是指了指霍去病。
“这位的身手，你应该是清楚的。”
“你尽可试试，进了坊内，是不是真的能逃得掉。”
“就算你逃掉了，你也可以试试。”
“我们能不能找到你。”
少年表情一僵，因着刘彻的话，身上莫名的涌起一阵寒意。
他一侧首，正好对上霍去病冷峻的眼，条件反射的捂住了还在隐隐抽痛的肩膀。
他嘴唇嗫喏的半响，这才开了口，声音中的失落难以掩盖。
“你们随我来吧，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春陀怒从心起，想骂又怕惊动旁人，只能低声喝道：
“你个竖子！竟然耍我们陛、大人！”
少年捂着肩膀，身形瑟缩了一下。
刘彻神色淡淡，“带路吧。”
少年不敢耽误，脚步也快了几分，很快众人竟到了一道坊门附近。
原本应该有监门守着的坊门，此刻空无一人。
少年回头，有些迟疑的看向刘彻。
“你、你们是随我进去？还是我去将东西取出来？”
刘彻面无表情。
卫青瞧着他的脸色，便知晓他如今心情不愉。
他们的这位陛下，最恨的，便是当职期间玩忽职守。
回想着陛下方才说的话，卫青看向少年，神色温和。
“你将东西取出来，我们在这边等你。”
听了卫青的话，少年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看了刘彻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小跑进了坊内。
等少年的背影消失，卫青看向刘彻，“陛下......”
他的话未说完，刘彻便抬了抬手。
“仲卿不必多言，朕懂。”
此坊几乎便在城外，居住在这里的百姓应该便是长安最困苦的那些人。
因为困苦，才会频繁来往于黑市。
监门自然是清楚这些，干脆也懒得去守门了。
守住坊门又有何用？
想要进出坊市，又不是非要走门。
这也恰恰证明了一点，这里的百姓，与黑市的链接，很深。
思索间，刘彻眼眸更深沉了。
看着卫青、刘彻二人的举动，刘据眉头蹙起，看了看空荡荡的坊门，低头沉思。
霍去病、霍光只是对望一眼。
春陀微喘着气，抬起袖子，拭去额角的汗。
不过片刻功夫，就见少年怀里揣着一个包裹跑了出来。
霍去病伸手便接过了包裹，打开一看，脸色微变，他将包裹递给霍光，声音亦压低了几分。
“这些可是少府新出的麝月云笺？”
霍光立刻上前，接过包裹匆匆翻了一遍纸张，而后点头。
“是的，不过，这些都是此等品，全部都收入库房了。”
麝月云笺可以说是在霍光的眼皮子底下诞生的。
工匠也是试验了多次，才做出了最让人满意的麝月云笺。
但先前作废的麝月云笺，霍光也都让少府令好好保存着。
没办法，现在朝廷实在太穷了。
虽说这些有瑕疵，但比起百姓用的最廉价的纸张，质量也是好上不少。
这样的麝月云笺，权贵自然是瞧不上的，但可以卖给中等富豪之家。
刘彻轻笑一声。
“没想到，少府管的这么严，竟然还让人将这麝月云笺偷了出来。”
听闻这话，少年脸色瞬间刷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这些人、这些人，怎么知道这纸出自少府？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少年人，你家还有多少麝月云笺？都拿出来吧？”
少年双腿颤抖，他想立刻逃回坊中，双腿却仿佛失去了控制。
“我、我......”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招惹上了绝对不能招惹的贵人。
这纸的名字连他阿翁都不知道，眼前这些人却都知道。
霍光还在翻看着纸张，突然他神色一顿，面色古怪的在包裹下面拿过了玉环。
这些日子在宫里，他可不是白待了。
一眼便认出了这玉环乃是宫中出品，成色亦是极品，只可惜不知在哪里磕碰了一下，玉环上竟多了一条裂缝。
若是没有这条裂缝，这玉环绝对是士族传承之物。
看到这玉环，霍去病的脸色更加古怪了。
他从霍光手中接过玉环，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转身对着少年举起了玉环。
“这东西是我的。”
少年被他这话惊骇的差点原地蹦起。
“不是我偷的！”
话一出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太大，急忙压低了几分，匆匆解释道：
“是我捡的！真的是我捡的！”
“那是一年前，我在黑市，瞧见有人在交易。”
“他们嫌弃这玉环有缝，就随手丢了。”
“我想着也能换些银两，就捡回来了。”
他面无表情的打断了少年的话。
“把你家所有的麝月云笺，立刻拿出来！”
他当然知道是谁偷的。
那偷的贼，如今坟头的草都有几尺高了。
少年慌忙点头，慌不择路、连滚带爬的跑回了坊内。
坊外，一片寂静。
霍光低垂着头。
刘彻看向霍去病的眼中带上了一丝心疼。
既心疼他的冠军侯受委屈，也心疼那些被偷卖出去的珍宝。
卫青的眼中则多了一分自责。
自己挑选的仆从竟敢亏待自己的外甥。
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霍去病微微咬牙，手上一用力，原本就有裂缝的玉环立刻碎成了两半。
“去病！”
还不等卫青再说些什么，少年已经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都，都在这里了！”
一个包裹递到了霍去病身前。
这次是春陀上前接过了包裹，他打开一瞧，里面赫然便是少府造出的麝月云笺。
“霍郎官，你瞧瞧这些。”
春陀转身将包裹转交给了霍光。
霍光接过，仔细翻阅了一番这些纸张。
不完美的麝月云笺总共只有五批，这个包裹里，加上先前那些，正好是五种略有不同的麝月云笺
他转身对刘彻恭敬道：“大人，全部都是麝月云笺。”
刘彻的目光从麝月云笺上掠过，落到了少年身上。
“寻个干净的地方，这些事，给朕交代清楚了。”
少年整个人直接软倒在了地上。
他面无血色，想开口求饶，却说不出一个字。
霍去病上前，一只手便将少年从地上提起。
刚松开手，便见少年又要倒下。
只能皱着眉，将少年提在手中。
刘据瞧在眼里，心中不忍，上前一步，便对少年道：
“你快去寻个地方吧，父皇既然这么说，自然是不是治你的罪了。”
“父、父皇......”少年哆哆嗦嗦的吐出两个字，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原本就软的腿更软了。
他这是什么运气，不过是想找个贵人卖些东西，怎么就一下子找到了天家父子。
他还能保住自己的命吗？
会不会连累阿翁、阿娘也丢了性命？
提着少年的霍去病神色一凌，他侧首看向坊门处，就见一人拄着腋拐一步一步的行来。
见到少年被人提着，那人脸色一变，身上竟然流露出一股杀气。
但瞬间，这股杀气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放下夹在胳膊下的腋拐，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刘彻长眉微挑，没想到这等地方，竟然还有人能认出他来。
这人倒是有几分眼力见，正欲开口，就听那人道：
“小人拜见大将军。”
刘彻：“......”